梅朵:献给母亲的诗

image

梅朵:献给母亲的诗


故乡大雪

乡的土啊
是否从稻谷金黄的梦中醒来
上雪花的薄被
疲惫的植物在白色的穹顶里
诉寒冬的威力
 
是否在晨昏升起炊烟
她的头发在风中松散
逐渐衰老的身体是一根落日的拐杖
大地上慢慢移动
后一缕光辉和钥匙一起
开小屋
幽暗的房间点燃一团
头的火光
 
外大雪纷飞
一片雪花都是不曾寄出
也不会寄出的书信
落,无声无息
 
2018年12月


天涯海角

软的沙滩长长地铺开
接她欣喜的脚步
海微微起伏
不懂这永恒的喃喃低语
始终信任它
 
只塑料袋在风里
高一低地飞翔
远地看去
仿佛受伤的白鸟
边的盐场泛着金属的银光
们吞下海水的结晶
大海装进身体
 
束炽烈的光芒洒在背上
是天空如炬的目光吗?
水托起冰凉的皮肤
起苦咸的自由
 
天涯海角
亲是一只流放的太阳
在静止的沙上
听见不断涌来又退去的海浪声
见自己的一生
 
2019年11月24日


长满金合欢树的春天

长满金合欢树的春天
敞开大门
待春风巡游花园
里的每一寸土每一株花木
认识大地的母亲
认识我的母亲
 
风吹乱了金合欢树的头发
我那热爱劳动热爱植物的妈妈
在方向盘上突然失声哭起来
大声地哭
为没有人听得见
方的妈妈也听不见
确信风中的金合欢树
一双金色忧伤的翅膀
确信所有的游子也和我一样
下思念和担忧的眼泪
一无所有的妈妈
只有一副柔软身体的妈妈
病毒凶猛的春天
们是春草顶起残忍的碾轧
裂的土地上
满了柔软心肠浇灌的
洁鲜花
 
向金合欢树的春风
是否能抵达妈妈的额头、轻抚她的头发?
是否收到我寄去的包裹?
书,写作,思念儿女
穿过人群去买菜
穿过举国的悲伤
的思念会不会变成一面护心镜
紧贴在她的胸膛?
 
过金合欢树的春风
你守护受苦受难的中国母亲
护那位九十岁的老妈妈
守在儿子的病床边
走时给他写了一封信:
子,要挺住,要坚强,
配合医生治疗,呼吸器不舒服,
忍一忍......”
们一直瞒着她
全心等待的儿子没能再次
开眼睛听到她的叮咛
 
色的春风啊
向缄默寒冷的城市吧
向波涛汹涌的长江黄河
凉我的胸口
让它热血沸腾
 
子的哀愁是树顶的花朵
大树的树汁和枝叶高举着、
着天空怒放的花朵
 
2020年2月9日


image2

播种

月芳菲尽
鸟已在盼望初夏的来临
我还没有把最后的种子
进泥土
 
能挽回即将逝去的春天呢?
整天不说话
要赶在天黑之前松开硬土
它们成为松软的受孕的母亲
 
那些皱巴巴的微小的种子
进温暖的大地
用黑泥给它们盖上被子——
吧,就像夜晚来了,
夜中,我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
 
我和你一起衰老吧
老得如同种子
走到生命的尽头
开始新的生命
 
2019年4月25日


六月的麦子

月的麦子有了第一道乳香,
是母亲的味道,默默地
我心里流淌。
每天穿过麦田去买面包,
乎忘了填饱肚皮的是它而非超市;
乎忘了它喂养的身体
同样的柔软和鲜红。
行的人啊,无论你在哪里,
和我一起,
风里哗哗摇曳的麦穗
以温柔谦卑的敬礼,
我们把脸埋进它的欢欣,
进麦芒亲密的抚慰。
 
2019年6月


带走我,秋风

走我,秋风,
是一颗白色的飘荡的稻米,
着连绵的群山奔跑,
落在混着稻香和汗水的秋田上。
 
我卷向她瘦弱的胸膛,
我靠着她弯曲的背,
蜜地睡一觉。
她的汗珠顺着发烫的头发流淌,
进我的嘴里,那么咸像海浪。
 
走我,秋风,
我钻进稻草人的心脏,
护她的秋夜。
黄橙橙的稻田里,
星光灿烂的天空,
我伸着英勇的双臂,
护她心满意足地睡着。
 
天的母亲啊,
一缕晨光伴随你走过金色田埂,
擦干银光闪闪、结着露珠的镰刀,
腰,拾起遗落的稻穗。
 
群山环抱的金色地毯上,
醒的大地向你问好,
鸟衔来钟情的歌。
 
野的母亲,
丰收的良宵,
风会温柔地缠绕我们的村庄,
的眼睛,
在高耸入云的七叶树中,
你紧紧拥抱。
 
2018年9月


属于我的故乡

于我的故乡
家门口那条狭窄的小路
着清风和树林
知不觉就走进了花溪的绿波
然高速公路在一旁呼啸
亲在过马路时像只仓惶的小鸡
冲来的车流中左闪右躲
 
于我的故乡是赶场天
穿着民族服饰的苗族妇人
街头悠悠地走过
着新鲜的南瓜、茄子、毛豆
些菜是她自己种的
然城管驱赶他们
脚踢翻菜篮
茄土豆滚得满地都是
然轿车货车霸占了街道
们只能在车流的夹缝里
狭窄的角落费力地吆喝
 
于我的故乡
依旧青烟缭绕的黔灵山
客们插上燃香磕头跪拜
院的钟声和着山风与飞鸟齐鸣
然公园的播放器泼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不能在宁静中拾级而上
方的楼房高过山顶
空在人类的伟力下也显得羞惭
 
柱香燃烧完,青烟飞进白云,
下山,走进我的源泉......

2016年7月


废墟

新的世界在空中高高耸立
然俯视它脚下的废墟
砖、玻璃、钢管熠熠闪亮
瓦碎砾紧紧抓住身下的泥土
愿和它分离
 
村女人坐在废墟上
踩逝去的村庄
忆埋葬的溪水和木屋
幸的女人们
证了整个村庄的烟消云散
 
土!    那时
向天空敞露胸怀、自由呼吸
子从它的腹中刺出长剑
女人的乳汁一起养活人们
高举身体
穿越树梢
流是明亮的镜子
低头就看见自己
 
废墟上的黄昏里
人们等待晚归的男人
是从田埂上归来而是从工地
市的灯太亮
犯了黑夜的隐私,无法早睡
喧嚣中沉默吧
我握着你柔软的乳房
许村庄和老屋会回到梦乡
 
木丛已和现代城市一样坚硬
尘仆仆,不为一切动摇
有碎瓦下的小草
旦冲出小小的头颅
往直前,不可阻挡
一切新生命


image2

苹果树,紫云英,映山红

果树下
们用衣襟接住花瓣
雨中,粉红的小仙女在飞舞
的舌头发苦
体因缺乏营养而臃肿
头因劳作而粗糙
你接住了无尽的芬芳
盆而下的香气让你闪闪发亮
你幸福地旋转
我闻着你
每一个清晨的树下
 
江边的原野上
边无际的紫云英中央
牵着我的小手
们堆起石头的灶火
着采来的地米菜
教我数学题
我根本不想懂
为我专心看着你的大辫子
么乌黑洁净地,垂在背上
 
蒙山的映山红凋谢了
别山的映山红也凋谢了
们是石头黯淡的乱发
在暮春的脸上
 
朵花曾经的微笑
我无言,妈妈
个春天的流逝
我想念你在远方

2020年5月9日


image

文字:梅朵        油画:梵高      彩笔画、剪纸:赵霁云女士 (八十三岁)


作者 : 梅朵:教师,纪录片导演,毕业于武汉大学和法国蒙田大学,现居法国,任教于蒙田大学 。


同一作者的其它作品

- 梅朵荐诗 | 有谁读过我的诗歌/陈年喜

- 坟灯——追溯道义源头的光明 : 读野夫祭文《坟灯》

- 秋日的私语

- 隔离的春天

-  文明的哀歌和赞歌

2020,从冬到春

-   白雪之葬

-   组诗:高山谣

组诗:冰.雪

- 我们的乡村 何纵的世界

- 她们看见了永恒的花朵和完整的天空

- 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