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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伟:法国政治生活并未出现预料的碾压式“海啸”
作者 流芳
播放日期 01-07-2017 更改时间 01-07-2017 发表时间 13:27
最近一年来,法国政坛动荡非凡,似在经历着一场延绵不断的地震。每一次震荡都会造成旧体制的部分瓦解。5月7日,马克龙当选总统,将法国引向一个新的起点。总统领导下的新政党在6月18日的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令法国的政治生活再次经历震荡,并衍生出一个得到彻底更新的议会景观。自此,新总统马克龙是否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展开深层次地改革?新的议会将如何处理与总统府之间的关系并发挥作用?真正的反对党何在?对此,我们对旅法学者、历史学博士刘学伟先生进行了采访。
法广:首先请谈谈,你如何分析法国目前的政治局势?
刘学伟 :历时一年之久的法国大选季总算落幕,法国的政治生活应当又可以恢复常轨了。
立法选举的两轮之间,各家民意测验机构都给予共进党第二轮以压倒优势胜选的预测。其议席预测从400-480席不等。占到577席整个议会议席的70-80%以上。一时间,“海啸”、“碾压”之类的评价甚嚣尘上。由于之前法国民调的高准确度,选民把这些预测当真,总的的反应似乎非常的直接了当:“马克隆赢太多了。应当予以压缩。”果不其然,在第二轮选举中,这个预期中的“海啸”就下降了好几个级数,一直降到了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程度。
要知道,法兰西第五共和国15届议会中,仅有两次执政党拥有的议会议席略微超过60%。另外超过50%的也仅有两次。因此这次马克隆共进党的60.8%的议席,已经算得上是大胜,但并非史无前例,更不是先前预料的碾压式的“海啸”。
大家也都注意到,这次立法选举的弃权率两轮双创记录。这也表示了法国民众还没有把一切赌注都放到马克隆的篮子里。很多的国民对他还是信心不足的。
法广:马克龙当选后,可谓一路顺风,赢得立法大选,又对内阁进行了重组,从此他是否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推动改革呢?
刘学伟:一个理想的西方议会,执政党与反对党的理想比例,应当符合那个著名的黄金法则,就是6:4。执政党席位如果不够60%,优势太小,会影响立法效率。但优势太大,又容易失去监督。事实上,仅被期待了几天的“海啸”并未发生。这回的选举结果可称恰到好处。
不过保存尚且完好的共和党和几近彻底崩盘的社会党内现在都面临是“与总统多数充分合作”的建制派和“只当反对党”的路线斗争。已经听说,共和党内有为数达50席的建制派似乎要自立议会党团。这个发展当然对马克隆有利。
总理飞利浦依然是共和党员身份。他获得的议席按规矩交由他的当然还是共和党籍的替补者出任。还有其它阁员也有类似情况。总之马克隆的第二内阁依然是多党联合内阁。
就在本月21号,马克隆的总统多数出现了第一个重大裂痕。前进党的头号结盟者民主运动(Modem)的主席贝鲁因被该党的欧盟议会“空饷门”牵连,为自清而退出政府。不过民主同盟还是在内阁中保留了两个席位。笔者感觉,马克隆的处理还算有章法。
法广:前进党在议会处于绝对优势的局面将对法国的政治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议会将如何处理与总统府之间的关系?
刘学伟:现在的共进党,虽然还不至于一党独大,却还是只有一个领袖。本来可以辅佐他的贝鲁现在威信大失,一时难以判断还有多大影响力。马克隆的一切来得太快,他个人的影响力也太大。比如那些大批的新科议员,一半妇女,一半非专业,一半年轻人,一大半新科,仅靠马克隆光环当选,自己并无实力/势力。这对马克隆指挥操控议会,当然极为有利。但如果马克隆不是神人/圣人,有什么举措失当,指望他那个近乎御用的议会党团来帮他把关纠偏,恐怕就会难度大了一点。
这是一种全新的议会生态,能否运作良好,还需要实践的检验。以前那种老气横秋,职业政客垄断,数十年连任的议会生态当然也有很多弊端。这回是不是矫枉过正,只能等着看。
法广:依你看,马克龙的政纲真的就能救法国吗?
刘学伟:这个题目很大,限于时间,这里只能择几个要点来说。
我只能先说,他还是有机会,但真要成功,会很不容易。因为法国现在面临的结构性困境还是太大了。
法国今天面临的第一难题可以概括为经济问题,稍微说详细一点就是法国乃至整个西方数十年积累起来的七高:高工资、高福利、高物价、高税收、高债务、高劳动力成本、高失业率。其中前两高是他们必须捍卫的成果,后五高则是代价。这些问题如果不说是病入膏肓,也显然是深入肺腑,绝不是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比如,现今政府的第一要务,迫在眉睫的劳工法改革,绝对必须经历9月份就会开始的街头第三院极左派示威的考验。这个考验相信他抗得过去。与之配套的比如税收改革还有很多,效果也相信会有。但是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后面那五高沉珂,那就还要观察,甚至不要期待太高了。如果能改善20%,比如失业率如能在5年内降到7%上下,那就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法国现在面临的第二难题,是移民危机。对中东伊斯兰世界人口/宗教输出的大局面,马克隆似乎没有什么大格局的应对方略。他打算认真应对的似乎只是这个大局面上面开出的恐怖主义这朵最毒的花。这是标准的扬汤止沸。因为无论你摘去多少朵毒花,新的毒花还会冒出来。哪怕是把IS灭掉之后,这个大局面也难有根本好转。法国的治安危机背景类似,它是特定的一部分移民无法在法国安居乐业的结果。法国的移民危机,是治安危机和恐怖主义危机的深刻背景甚至根源。在这个方面,似乎马克隆并未有足够深刻的认识。
在近期召开的欧盟峰会上,据说马克隆还在主张相当宽厚的难民/移民政策。对此本人当然是期期以为不可。当下之际,就是应当把帮助难民的钱送给黎巴嫩、土耳其等国,就近建立安全区,难民营。全力推进那里的政治解决进程。一旦和平实现,送回难民,重建家园。这才是唯一正解。马克隆说,不再强求阿萨德下台,这才是朝正确的方向走了一步。阿萨德就算是卡扎菲第二,有阿萨德的叙利亚也会比没有卡扎菲的利比亚强。叙利亚离了阿萨德,那非常可能就会变得与今天的利比亚一样完全无法收拾。
国内的移民政策,马克隆似乎继承奥朗德的路线,并不打算明显收紧。本人认为这是一个重大失误。文明冲突是一个很严峻的题目。现在在这个方向继续姑息延宕,估计会给勒庞的国民阵线准备更晚一些时候的上台的更多机会。在这个议题上,“政治正确”的墙树得太高,本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多说话的余地。
本人认为,现在法国面临的第三个难题是一个很多人(尤其是左派人士)还没有充分意识到的意识形态危机。特朗普上台,是对美国的这个危机,“政治正确”的泛滥成灾的一个巨大回应。在这个方面,马克隆主义似乎太过的“正确”。他似乎要捍卫一切现行的主流意识形态,(包括所有的“政治正确”。)并不打算做任何重大的修正。在笔者看来,他还是过于的“白左”、“圣母”。如果这些“政治正确”真的都长期可行,他就没错。如果这些“政治正确”真的隐含着大量的危机,那他就没有面对,自然也不会解决这些隐含的危机。
这些过于僵硬的“政治正确”,并不只有国家/民族/文明认同(Identity)一个方面。关于个人自由/享乐/责任/家庭/生育子女/赡养老人/性/毒/赌等一系列方面,都有两条意识形态路线的争执。在这几乎所有的方面,马克隆的左派根子都似乎太深。
上任总统奥朗德一直高举这些意识形态旗帜,但这回社会党一败涂地。这应当是这些价值观显有重大纰漏的一个铁证。
太多的“政治正确”无法言说,是西方陷入危机困境的一个深刻原因。马克隆在这些遍布的意识形态地雷之间似乎游刃有余。但笔者怀疑这种“游刃有余”否真实。
第四、关于欧盟,本人也支持他的在维持欧盟的前提下力图改革的大方向。但欧盟能否长期维持下去,本人心中也没有底数。
第五、关于西方文明的主轴,大西洋联盟,那是美国在主导。特朗普要拆掉一部分,似乎德国/法国,默克尔/马克隆,都是不可能担得起力挽这个狂澜的差事。马克隆的対俄政策也大体中规中矩,不会与俄国结盟,也不会激化与俄国的矛盾。
第六、马克隆的法国乃至整个欧洲似乎准备顺应而不是抗拒东方/中国(经济)崛起。中/法或欧洲/东亚之间应当不会有对抗性的冲突前景。对此本人当然感到欣慰。但是,他显然并无能力阻遏中国/东方的继续崛起。
不过刚刚结束的欧盟峰会上,马克隆似乎在提议对中国对欧洲的投资设置障碍。说句实话,西方的贸易的确可能是已经到了需要保护的时代。但至少这样的政策主张就与他鼓吹的全球化、开放的大宗旨相冲突了。
总结:马克隆现在是法国人历经艰难之后找出来的准救世主,虽然这个准救世主有些嫩。他能不能真正救法国现在还不好说。但害怕他得不到议会多数而施政限于“空转”的忧虑已经成为过去式。他已经得到了必要的权柄,他会努力去大展宏图。如果法国病/欧洲病是可治之症,那他就已经拥有了几乎最好的政治条件来治愈,至少是明显改善之。如果他依然治不好甚至无法明显改善法国病/欧洲病,那就只能寄望于更猛烈的手段,比如下一次找出一位真正的强人/救世主,赋予他一个正直的“海啸”?或者,这里已经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中国先圣孟子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回,的确天有大任降于马克隆,但却并没有“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那个“必”字没有兑现。没有这些历练的准救星马克隆,能否完成世人对他的期许,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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