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菲梦庄园】 秋风里的声声慢
作者 羽菲
波尔多的秋景是一年当中最为漂亮的时候，眼光所及之处，色彩斑斓，美得醉人。
清早，厚重的晨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个神秘的境地里，迷迷蒙蒙的，总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车辆行驶于路上，似乎是在仙境中飘着。秋风瑟瑟，郑重地向人们宣告了秋的到来。
九月初的开学季，学校里会举行一次全校的聚餐，以加深家长，学生和老师之间的交流。聚餐是开放式的，每家带上自己准备好的食物，放到统一的自助餐桌上，学校安排酒水。在这个晚上，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与老师交谈，了解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
这所学校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除了法国人，还有英国人，比利时人等，再加上来自中国的我们。所以晚餐是非常丰盛的，可以品尝到不同国家地区的美食。孩子们则对甜点最感兴趣，因为圣富瓦市中心糕点店的店主也作为家长出席了餐会，带来了许多精美的糕点。孩子们吃完，便跟着朋友们在闪烁的灯光和音乐声中跳起舞来，家长们则随意聊天，点评一下菜品。许多人吃了我做的寿司和炒饭都大加赞叹，觉得棒极了。亚洲的食物，总能轻易征服欧洲人的味蕾。
每年九月的第三个周末，是欧洲文化遗产日，也称开放日。在这个周末，众多的公立博物馆免费对外开放，私人博物馆也会推出折扣门票。除此以外，一些平时并不对公众开放的国家机构、国家古迹也会对外开放，旨在增加国家古迹的可接近性以及激起人们保护文化遗产的积极性。每年有大约一千二百万法国民众会参与到这场文化的盛宴中来。
十年前在巴黎，就是在这样的开放日，有幸参观了爱丽舍宫和法国议会，一睹法国最高权力机构的芳容，虽然是人山人海，排队足足两小时，但确是一份难忘的经历。如今在波尔多地区，除了城里的博物馆，教堂，歌剧院等场所，在乡野村落间，还有许许多多源于中世纪的古堡可供参观，感受与城里大不一样。
每年九月底十月初，是葡萄的采摘季节，这段时间，对整个波尔多地区都尤为重要，到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葡萄的采收，要选择晴朗之日，在葡萄达到最佳成熟度之时进行抢收，因为葡萄的成熟度很大程度上会决定葡萄酒的品质。
在农业现代化发展得相当成熟的今天，机器采收越来越多，但依然有许许多多的酒庄坚持采用传统的手工采摘方式，由采摘工人背着筐子，用葡萄剪选择性地将每株葡萄最好的部分剪下，放入框子。一株几十年的葡萄藤，也就只有几串葡萄会被选中。葡萄运送到酿酒车间之前，还需要在传送带上进行二次分拣，将有瑕疵的葡萄串剔除，这样的精工细作，有效地提高了酿酒葡萄的品质，同时也大幅地增加了葡萄酒的成本。
如同所有的手工技艺，波尔多葡萄酒的酿造，深刻体现了酿酒师们的匠心精神，这就是为什么，著名的法国八大名庄，均产于这个地区，可以说，波尔多，在葡萄酒世界以及葡萄酒历史中都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收获是幸福的，收获是幸苦的，为了犒劳工人们的辛勤劳动，采收之日，各酒庄会使出浑身解数，组织一顿相当丰富的收获餐。生活在酒区附近的人们，也会籍着收获的由头，组织起各种与收获相关的餐会，音乐会和舞会等，将丰收的喜悦分享给居民和游客们的。
手工采摘后的葡萄田里，会留下非常多的葡萄，这些被挑剔的酿酒师所遗下的葡萄，吃起来味道很好，比大多数市场上当作水果出售的葡萄要甜许多。大量的葡萄会被留在田间，等待鸟儿来食，或者化成泥土。
秋高气爽的周末，带着孩子们到葡萄田里散步，拿上桶子，袋子和葡萄剪，我们也来进行二次收获。剪下一串葡萄，边吃边玩，饱满甜润的葡萄，沁人心田，吃了一串又一串，欢乐无比。梅洛，赤霞珠，品丽珠，赛美容，长相思，密斯卡岱乐这些不同品种的葡萄吃起来，风味也是各有千秋。由于葡萄实在是太多了，吃吃玩玩剪剪一个小时，就收获了十公斤之多。拿回家，当水果慢慢吃，或者做鲜榨葡萄汁，还可以用葡萄汁做成纯天然冰棍，可谓乐趣多多。
在我的记忆中，关于采葡萄，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爷爷掌管着一个果园，里面满是荔枝，龙眼，波罗蜜，杨桃，黄皮果，番石榴等水果，然而我最喜欢的是门前的葡萄架子。夏季遮荫，秋季一串串紫红的葡萄从架上垂下来，惹人怜爱，同时也惹得孩子们直流口水。葡萄是爷爷自己嫁接的品种，味道酸甜，一颗颗晶莹剔透，像极了紫色的宝石。爷爷是果农，没有别的东西给我们，但果子却是没少吃的，所以多年以后，关于老家，关于爷爷，所剩下的，也是一个关于果园的记忆。
秋季，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也是我们最快乐的采摘季。九月份，榛子成熟，离家二十公里的一个大公园里，有着许多榛子树，成熟的坚果掉落在草地上。每逢周末，我就会带着孩子们，拿上袋子，一边散步一边拾榛子。
公园很大，里面有一个清澈的大湖，秋季的清凉赶走了夏日的喧嚣嬉闹，留下一汪碧绿的湖水以及几只悠闲的白天鹅。沿湖是散步和骑车的小道，小道的两旁散布着榛子树，掉落的榛子滚圆饱满，孩子们嚷嚷着要吃，随即咬开壳子，就可食用新鲜香脆的果肉了。每次到公园，必是收获累累，带壳的榛子可以保存好几个月。我常常会用核桃钳子把果肉取出，每日早餐时大家都会吃上一些坚果，增加营养。
湖的另一头，种着五六棵高大的核桃树，九月的核桃还是鸡蛋大小的绿球，满满地挂在枝头上。待到十月，便到了核桃成熟的季节，阵阵秋风吹过，于沙沙声中，核桃雨纷纷落下，满地的核桃，待人捡拾。核桃营养价值高，可生吃，也可做菜，做糕点，核桃油调制的沙拉，风味独特。所以，每年十月，核桃会成为我们重要的采摘对象之一。
经过核桃树，是一片非常大的树林和牧场，都属于公园的领地，顺着道路一直走，那一树树红彤彤的海棠果尤为惹人注目。海棠果形似苹果，但个头只有拇指大小，果实呈把状，红色的果皮透着亮光，非常漂亮，是秋冬季节完美的园林装饰，即使到了深冬万物萧瑟的时候，那一抹抹鲜艳的红，依然顽强地点缀着大地，企图给整个寒冷的世界，保留着一丝火一般的温热。海棠果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散步之时，随手摘上一把，边走边吃，饶有趣味。
十月下旬，初酿葡萄酒（Vin Bourru）已经出来，酒精度极低，是葡萄在酒精发酵过程中的产物，由于大量的糖份还没有转变为酒精，初酿葡萄酒喝起来鲜甜可口，当地人喜欢用来佐烤板栗，这是一种非常传统的当地习俗。历史上，品酒师有着在葡萄酒完成发酵之前通过品酒来评估该年份葡萄酒品质的习惯，这是一种酒庄里进行的品酒活动，常常配与烤板栗，这样的习惯慢慢演变为葡萄酒产区的习俗和节日。因为初酿葡萄酒无法保存和运输，想要喝到鲜美的初酿葡萄酒，只能亲自到产区来体会了。
多多涅河附近的森林里，盛产板栗，绿色的毛球从高大的板栗树上掉落地上，裂开口子，褐色的板栗便脱落出来。生活在乡村，采蘑菇和捡板栗也是不容错过的趣事。
新鲜板栗捡回来，最简单的是水煮，中间一刀切开，用小勺子挖着吃。糖烤板栗风味独特，家庭制作也方便，将板栗洗净晾干，背上划出口子，涂上蜂蜜水，入烤箱烘烤，中间再刷几次蜂蜜水。烤好的板栗香甜可口，是孩子们的最爱。板栗去壳，煲排骨汤或者做板栗烧鸡，也是上好的食材。
早在十多年前，还在武汉大学读书时，就听法语老师讲述她在波尔多进修时到森林捡板栗的往事，当时只是觉得有趣，真没想到，这样的经历，如今已成为我们生活的日常。
法国西南地区多森林，蘑菇也是多种多样，其中最为人喜爱的是牛肝菌。这种圆凸凸的，肥厚而柔软细腻的菇类，有着一种迷人的香气，和松茸、鸡油菌、羊肚菌一起被称为世界四大名菌。因其独特的香气，征服了众人的味蕾，俨然全世界美食家的大众情人。采下的牛肝菌不易保存，除了新鲜的吃法外，还可以做成油沁牛肝菌，这种方法可以将牛肝菌密封保存几个月，需要时取出，煎鸡蛋饼或者炒菜，顿时牛肝菌香气四溢。
采蘑菇最担心的是采到毒蘑菇，如果自己不会辨认，可以拿到药店去，让药店的专业人员帮忙鉴别，他们熟识菇种，而且药店会有专门针对蘑菇的书籍供他们参考。
圣富瓦老城区的公园里有两株高大粗壮的银杏树，一雄一雌，互相依偎，静静地伫立在公园的中央。邻居的老人告诉我，三十年前他们刚搬到这里时，这两株银杏就已经是这么高大了，谁也说不清楚这树的具体年龄。与可以存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树相比，人的一生，显得多么匆忙。
秋风渐起之时，银杏的叶子也一天天地变黄，到了深秋时节，满树的金黄随风摇曳，沙……沙……那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是秋天独特的奏鸣曲。银杏树的金黄，黄得纯粹，看不到一丝的瑕疵，那种炫目的颜色，如诗如歌，令人陶醉。
生长于南方的我，习惯了四季常绿，对秋的初体验是在上大学时，武汉大学樱花城堡赭红色的窗外，正是那一抹抹金灿灿的颜色，同学告诉我，那是银杏。正是那瑟瑟秋风中的黄叶以及飘飞的法国梧桐叶，第一次告诉了我秋天的真正含义。
秋色越来越浓，雌株上满树的银杏果随着风，随着落叶，漱漱地滚落在地上，几场秋雨过后， 便露出了白色的果核，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白果。白果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可以保护肝脏，畅通血管，对我们这样常常与酒打交道的人来说大有裨益。只是白果有毒性，不可多食。
细数一年四季的葡萄园风光，秋季当属是最美的。葡萄采收之后，叶子在秋风的洗礼下，逐渐转变为红黄的颜色，延绵不尽的葡萄园，在阳光下，远远看去，一片朦朦胧胧的金黄，那是秋的面纱。傍晚，夕阳的余辉普照大地，葡萄园也被这神秘之光笼罩着，美得令人窒息，头顶的蓝天，月亮已挂上枝头。此时的天空，一面是尚未完全落下的太阳，一面是树梢上清冷的月亮，这种日月同辉的奇景像，更为葡萄园增加了一种神秘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在国外生活久了，我对中国传统节日和传统美食有着一种难以言尽的执着，似乎只有这种节日的纪念，可以让我时刻谨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应法国太极拳协会邀请，我组织了一场以中秋节为题的月饼茶会，主要介绍中秋节传统，品茶以及品尝月饼。为了准备好活动，我以高于月饼价格数倍的邮资，并担着被海关没收的风险，从国内邮寄来一箱月饼。我们当地的老字号——张记月饼，是高中同学的家族产业，已经经历了数代的传承，其中，五仁叉烧大月饼是主角，还有莲蓉，豆沙等口味。圆圆的大月饼，意寓着美满，团圆。
法国友人对中国文化极其感兴趣，于故事传说，观看茶艺，品茶和吃月饼中，领略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并纷纷表达要到中国去走走看看的强烈愿望。
如今，我不会再从遥远的中国邮寄月饼了，因为我已经学会了自己制作月饼。从熬制红豆沙，揉月饼皮，到包好入模，烤箱烤制，全程手工完成，多亏了百度，我可以自学成才。做好的月饼，分享给朋友，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生活在国外，特别是乡村，当怀念一种家乡的味道时，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亲自用心做出来的食物，成为自己与传统之间的连结，更加深了对传统节日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在耳濡目染之下，建立起自己与祖国更深的联系，不会因为出生在国外，而忘记了自己的根基。
月圆之夜是静美的，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前院的松枝上，外面还有着五彩的光圈。我们全家人围坐在露台上的桌子旁，赏月，吃月饼，吃柚子，给孩子们讲关于月亮的故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入冬之前，院子里有大量的活需要干，篱笆旁的艾草，已长到了一米高，将枝条剪下，分成小段，晾干，可用于冬季煮水泡脚。艾草一年剪两次，春末一次，深秋一次。三年的陈艾，有着很高的药用价值。
紫苏开花结籽之后，也该收割了，晾干后将苏籽搓出留存，其余的枝叶绑好，日后可以用来做菜，也可以与生姜一起煮水泡脚，驱寒，治疗感冒咳嗽。
每年深秋，院子里的树木需要剪枝，这时树木已经进入休眠期，修剪起来伤害比较小。而修剪过的果树，次年才会更好地结果。切下来的树干和枝条再切成小段，整齐地码在屋檐下，干透之后会成为冬季燃烧壁炉的柴火。
几百米长的树篱，经过一年的疯长，也到了茂密的顶峰，该重新修剪了，家里工具一应俱全，我们会趁着秋高气爽的周末，进行这样的艰巨劳作，将树篱两侧和顶上切平，光切下的叶子，就有一卡车之多。
一个干净整洁漂亮的院子，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打理，在享受着自然的馈赠时，我们也要付出辛勤的劳动。就像那美出了天际的葡萄园风光，不曾知，里面饱含了多少汗水。乡居的生活，常常是，苦乐同在……
(本文发表于百花洲《散文》月刊2019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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