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圣母院
文/ 赵思慧
[塞纳丽人行 - N°2022-5]
曾几何时,我的窗外,就是那座令人仰慕的雄伟壮丽的哥特式建筑,巴黎圣母院。
圣母院正面三道尖顶拱门肃穆庄严,上方,是镂刻着的二十八座列王雕像神龛的锯齿状束带。再上面,还有放射状的花瓣圆窗,两座黑黝的钟楼,天马行空的石像鬼……俨然是 ‘一曲用石头谱写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圣母院南侧的玫瑰花窗富丽堂皇,阳光照耀时,把教堂内部渲染得五彩缤纷。我也喜欢从我的窗口眺望塞纳河,还有两岸边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匆匆的或闲暇的的众生。就这样18年如一日,我常常会不自禁地边看边走神,似乎在与潺潺的流水近相呼应。偶或还可以在华灯初上间走向双桥,倚着护栏,木然伫立,听着圣母祠的钟乐。这些都是离人间烟火很远的画面吗?
有那么一天,突然感觉到窗外人潮涌动,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是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的车队沿河缓缓地开来,他正在巴黎进行正式访问。我轻轻地打开了半扇窗后,看见保罗二世在 教宗座驾里 (Papamobile) 向路人频频招手。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了这位20世纪上任时最年轻的教宗。曾经的运动员,高大魁梧,超强的凝聚力,他的 ‘生命文化’的信念 (Culture of Life) 激发了世界天主教徒的热情,也感染着大批的非天主教徒,就此还深刻影响了当代西方主流社会的政治和社会价值观。捍卫生命绝非一种意识形态或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人性的现实,渴望每条生命之花都能绚丽绽放。实际上,在社会文明进步的今天,人们应该可以在无神论的熏陶中长大,不需要在信与不信中挣扎,不会被强迫改宗皈依,更不希望被任何宗教组织所控制,除非像Daniel TAMMET (自闭症天才) 那样为数不算少的生灵,成年之后,听到了神的召唤,投入不可逆转的信仰的怀抱。只不过,坚信‘信仰’的力量,感受生命的灵光,持续理智与信念的调和,是每个无神论者都在有意无意地做着的。
巴黎圣母院是被塞纳河环抱三方的。塞纳河从法国东面富饶的勃艮第地区一座小小的、低矮的,海拔仅446米的塞纳河河源镇静静地开始,弯弯曲曲地蠕动着,摇摇摆摆地流向前方,一路上默默地为周边的城市增色,最后从诺曼底的勒阿弗尔投入英吉利海峡。全长776公里的塞纳河虽然不是法国最壮观的河流 ,但却是最享有声誉的,因为她穿越了巴黎,是巴黎的母亲河,又被巴黎无数个名胜古迹簇拥着。谁唱过,‘塞纳河的水是心的眼泪’, 更多的唱词会是,塞纳河是巴黎纯真的灵魂, 心、体、魂三元一体。
当塞纳河流到了巴黎圣母院边上伸出枝杈的时候,似乎更放慢了节奏,悠悠再悠悠,生怕在双桥下停留的时间太短。早在1525年,圣人医院 (Hôtel Dieu) 医院就申请建造一座桥梁,一个世纪以后双桥终于落成了,为当时常常人满为患的医院提供良好的通道,繁忙无比。19世纪中旬,双桥由巴黎市政府接管拆毁,并用外层涂上铜的铸铁的材料,建造了一个新的步行桥,连接圣母堂前的广场和塞纳河左岸的维维亚尼公园 (Viviani)及圣朱利安穷人小教堂 (Saint Julien Le Pauvre)。
人们常说,天上没有两朵相同的云彩,空中没有两粒相同的雪花,树上没有两张相同的叶片,但是在另一个感官上,千百年间的风雨声,鸟鸣声,往往显得毫无差异。自然的永恒,人间的远久。在小小的维维亚尼公园里,有一颗巴黎最老的洋槐树,它遥遥来自美洲,却深深地扎入了这个都市的泥土中,四百多年了,它沉重的躯干现在由混凝土牢牢地支撑着,慷慨地为路人提供留念的记忆坐标。对面咫尺之遥的圣朱利安穷人小教堂,很像巴黎乡间小镇上的简陋的小教堂。北墙上没有拱扶支撑垛,而是围着半圆形后殿修建了简单但牢固的墙垛。教堂的钟楼自13世纪以来从未扩建过。简朴的建筑风格,这也是巴黎最小最早的教堂,里面用大马士革红木与橄榄木的雕刻的圣像屏极其珍贵,乃为镶嵌工艺的极品。1921年,达达主义的创始人特里斯唐·查拉 (Tristan Tzara) 和超现实主义的先驱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及法朗西斯·毕卡比亞(Francis Picabia)借用圣朱利安穷人小教堂为舞台,发起了一个称之为 Bien Parisien的系列徒步巴黎游的计划,并为邀请来的巴黎的参观者解说这座朴素简陋纯真的教堂。他们甚至还提出了类似荒诞的口号‘保持肮脏,像剪头发一样的割鼻子’。
Le plus vieil arbre de Paris au Square Viviani
从维维尼亚公园走过去两步,就到了那间略显破旧的传说中的莎士比亚小书店(Shakespeare & Company), 三十载未改色,未扩张,更没有帮主人生过财。可能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小小的书店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最无价的文学之角。它的铭言是, "不要怠慢陌生人,他们很可能是乔装的天使"。在这里,历尽颠沛流离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在美国女人西尔维亚. 比奇的帮助下出版了巨著尤利西斯(Ulysses)。海明威、萧伯纳、埃兹拉·庞德、斯坦小姐等文学巨匠也是这个书店的座上宾。在这里,乔治·惠特曼热忱地为流荡的文学志士提供免费住宿,营造了文人气息极浓的聚集点,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朝圣者。当年我几乎天天路过此地,也会进去闻闻书香,摸摸柔纸,偶或也会买本书来,英文的,需要耐心地去阅读。如此,塞纳河边的烟火气里是充满了书与纸的味道的,因为对面,还有洋洋洒洒长达3公里的绿皮铁箱里的旧书古画,文集图片。它们真的像巴尔扎克所描述的,‘吞噬了巴黎诗人,哲学家和学者的辉煌的天空’了吗? 住在邻街的(Rue de la Bièvre)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就是非常喜欢到绿皮箱主人这里买书的。
Shakespeare & Company 书店
也是在塞纳河边,Montebello的暖屋里,我认识了画坛女奇才,达·苏瓦 (Vieira da Silva)。 这位创造力过人的艺术家跨越了整个20世纪 (1908-1992),她的名字可以列入紧随毕加索,蒙德里安等大师之后的现代艺术前卫阵容。维埃拉的杰作已被欧美所有著名的博物馆所珍藏。她潜心研究了一些符号与标记,朦胧,飘逸,她那种带上了总体特点抽象格子网的绘画形式,让透视与非透视的空间得以互补。这些显得模糊不清的符号揭示画家内心隐喻方式也成为欧美后一代画家探索的路标。在她余生最后的那些日子,我常常有机会与友人一起去这样 ‘闻名’ 的老人家里咖啡茶饮。可我,看到的只是平凡的光芒,最受感动的是她常常说的一句话,‘这辈子,我什么也不会做,只会默默地画画……’ 维埃拉无子无女,只与同样声誉高望的画家夫君阿尔巴德·塞纳斯 (Arpad Szenes) 相敬相爱一辈子。正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饮到深处。
在Montebello的塞纳河岸‘幽思默祷’的18年间,我也曾无数次飞往遥远的亚洲,美洲,或差旅或实习或探亲访友,回味见识另外的风情人理。当我每次重新降落在这里,就会不厌其烦地踏遍每一条妙径,深访每一间雅屋,随遇了无数个’名人’或凡人 。
直到今天,我离开Montebello之后,又一个18年过去了。两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的圣母院尖塔仍在修建中,仿佛演绎着凤凰涅槃的绚丽与轮回。车来人往,灯火辉煌的塞纳河边,于我,是一番牵梦的回忆,一段天际的情缘,一刻玄妙的 ‘瞬间’。
很喜欢阿纳托尔·法朗士 (Anatole France) 的这句话, ‘知道不算什么,想象才包含所有’(Savoir n’est rien, imaginer c’est t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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