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蒙特利尔〗疫情下的音乐会
枫子
今天音乐学院Class Concert班级音乐会，家长们不许进入音乐厅，只能坐在外面拿着手机看Youtube视频直播。孩子们则戴着口罩散坐在音乐厅的各处，只有上台表演时才被允许摘掉，不然十几分钟用力地演奏下来，估计口罩里的氧气也不够，孩子们的呼吸也要短促了！
每个学生演奏完，老师就要走上台，用她那矜贵的弹钢琴的手，拿着消毒湿巾把琴键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来回擦拭，再把琴凳也抹一回。今天一共三场共12个学生，包括头尾，老师光是为了消毒就上台14次！所以学生们演奏前常规的试琴环节就被取消了，不然每个学生就算摸了几秒钟的琴键，老师都得消毒一遍！然而这却影响了孩子们的正常发挥，按说这种专业级别的演出，演奏者对琴键的触感音色的要求都极其严格，演出前是必须要试琴心里要有数的，有的大演奏家甚至从不接受音乐厅提供的演奏琴，而是在演出合同中加上一条：必须提供运输他自己钢琴的费用，比如霍洛维茨！果然，习惯了自己家和老师琴房的琴，今天演奏厅那台斯坦威琴键对孩子们来说太紧，儿子说他上来一弹就发现触键特别吃力，于是一边手指头拼命地忙着，一边脑子里飞快地适应，等两边厢都忙活得差不多了，一首曲子也快结束了！
每个学生演奏完毕，钢琴老师要上台给琴消毒
即便出来的效果不尽如人意，这也可算是受疫情影响的一桩小事罢了，毕竟我们终于等来了一场实体音乐会，毕竟隔离了近一年大家终又能聚首，远远地。
此番疫情，对音乐界的冲击影响可说是太大了！尤其是演奏者，观众是他们演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朋友去年此时回国，至今未归：“反正回去也没事做，万一路上不幸中招呢，”他说。索性加拿大政府人性化的疫情救济，音乐家作为自由职业者每个月可得2000加币的补助，朋友拿着这笔钱，至少够把这边空置的房子租金给付了！
其实疫情对学音乐的孩子，及家长，亦有着或多或少显性的隐性的心理冲击。眼看着疫情下，音乐演奏家们完全无措：没有观众就没有演出机会，不演出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来源，生活一下子变得日益艰难。这种微妙的连带因果关系，影响着家长们对孩子未来职业的规划和期许，其中一些本来就在走音乐之路还是常规专业之间徘徊犹豫的，经此疫情一役大洗牌，大浪淘沙掉了一大批前途无量有音乐天赋的孩子，从此了断了他们长大后做一个音乐家的梦。
几乎一年了，没有比赛，没有音乐学院或社区、学校的各种表演、音乐会，孩子们少了动力或曰压力去精进练琴，所以今天的音乐会几个小组轮番听下来，感觉整体的水平一起下滑。对于器乐演奏者，一天不练琴都会手生，就别说疫情初期整个社会宣布Lock down隔离时，整整停了一个月的课。后来眼看着解除停摆的政令遥遥无期，音乐学院终于决定开始上网课，家长孩子们于是便一阵手忙脚乱，添置新设备（可360度转动的谱架），下载新APP（ZOOM），赶紧突击练琴使僵硬的手指回复灵活。老师也是第一次试验上网课，几堂下来，总结出网课毕竟不及实体课：左右手声音识别不够精准，一个机位的镜头不能立体地将左右手的动作完全呈献给老师看。但这毕竟好过没有，于是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暑假结束。9月份开学后，孩子们戴着口罩上课弹琴，老师戴着口罩坐2米之外教导指挥。家长们是别想似以往那样进入教学区，课前课后跟老师寒暄几句，听听老师对孩子这节课的认可或批评反馈了。
对我们个人来讲，这一年来即便如此折腾：停课一月，网课四个半月，秋季戴着口罩气喘吁吁激情弹琴地上课，也还算是受疫情影响最少的了！说起来，还有很多的学生真的很惨！其实钢琴专业的学生，有的人家里并没有琴，反正音乐学院一周七天都开放着，他们平时去音乐学院练琴，一点不耽误。可谁曾料到今年会突然来个疫情这么一遭，音乐学院响应政府隔离政策突然关门，孩子们一下子傻了眼：没地方练琴了！于是有的学生整整半年没琴练，直到9月份开学！也有的学生，荒废了三两个月后，临时借一架钢琴回家。要知道到了音乐学院学生这样的水准，那是每天需要几个小时弹琴的量。一天不弹都生疏，更别说几个月半年了！
说起疫情期间音乐学院学生的损失，真是五花八门！每年三月份是蒙特利尔青年交响乐团团员考核的季节，而一个孩子，隔离前一天把大提琴留在了音乐学院，结果第二天突然的关门，导致他别说练琴，就连网上考试都没有乐器，就像战士没有武器，自然落榜！
而隔离期间，住公寓的学生，因为选修不同器乐，不同艺术门类而导致待遇或遭遇也各有不同。我们钢琴都算好的，毕竟平时在家也练琴，左右邻居早就听惯了的！可小提琴，有自知之明的家长平时尽量带孩子去学校琴房练，可疫情期间没地儿去，只能在家里拉，哪怕压低了琴声，可那尖尖的高音仍丝丝缕缕地钻进了邻居的耳里而被投诉。可这还不是最惨的！还有一种比小提琴声穿透力更强更有爆破力的，那就是声乐！那些住公寓楼的学声乐的学生，从来是不敢在家里吊嗓子的！平日里在音乐学院他们占用琴房的几率是最大的！然而疫情隔离下，音乐学院关门，他们只得在家里练声，可即便尽力压低了嗓门，专业的功力使得他们的声音还是有如被加持了穿墙大法，洪水般势不可挡地传播出去，邻居们痛苦不堪，他们更是有苦难言！
孩子们表演结束，马上戴回口罩
疫情一年，诸般无奈，至少终于盼来了今天的音乐会！可孩子们集体发挥失常，演出完毕都格外激动，来到大厅戴着口罩隔得老远互相喊话，纷纷抒发内心鼓胀的情绪：
一年没上台了，我今天鞠躬时差点没摔了！
我也是，太久没在观众面前弹琴了，手一直出汗，幸好带了一块手巾！
我脑子里都空了，全靠muscle memory肌肉的记忆机械地弹，丢了好多音符！
其实我们钢琴还算好的，只是不太习惯了舞台。我一个吹双簧管的朋友，他们用的哨片平时都是老师边吹边帮忙削的，可是现在老师不能碰他们的乐器，他们只能自己凭感觉削哨片，结果在舞台上吹出声来，连给他们伴奏的钢琴老师都一个劲地说：耳朵受不了，惨不忍听！
音乐学院给双簧管学生配备了专门的“疫情专用口罩”
想起去年此时，圣诞季节，孩子们将一年所学尽情地展示：各种比赛，音乐会，慈善晚会，慰问会……处处都有表演机会，哪哪都是热情洋溢的观众。而今年一年，直到此时，我们只等来了这难得的一场，孩子们实体演出、家长们虚拟观看的学期音乐会。
2019年圣诞节为幼儿园小朋友表演
音乐会是在学校的Youtube账号直播的，我们赶在两天有效期的最后一刻存下了拷贝。想着这是今年儿子唯一的一次演出录像，我打算跟平时一直关爱他的几个阿姨分享一下：一年没见了，至少看看他如今的样子也好。儿子不同意，说他的表现非常不理想，今天的演奏不能代表他真正的水平。我说，没关系，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大家都受到了影响发挥得都不太满意。可是回想一下，你毕竟没有因为疫情耽误一天的练琴啊？学习钢琴，不单止是专业演奏水平的提高，其实更是培养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一种精神，和艺术学习对你审美的培养和熏陶。这一年来，你对琴艺的进步不够满意，可是你毕竟坚持了下来，而且巴赫贝多芬肖邦格里格的这几首新曲目，也让你跟这些伟大音乐家的心灵更接近了一步，这些都是收获啊！
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疫情后的演出
任何挫折和磨难，对于人的心灵成长都有裨益。一场意外带来的诸多不便和损失，其实也成熟了孩子们的心智和思想。疫情下仍然坚持练琴，并始终如一对音乐报以热忱和挚爱的琴童，无论他们今天的琴艺是提高还是下降，至少那份用灵魂深处真挚情感表达出的音符，仍是干净纯粹悦耳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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