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牡丹
“我去参加表演是为了让妈妈高兴。”六岁的忆莲一双大眼睛朝我看过来,好像有点无聊的空洞,还有点超乎年龄的深沉,可爱的脸颊上似乎面无表情。
春节快到了,巴黎的活动挺多。这一年多来,我熟悉了几个协会,很欣慰无形中也培养了女儿对中文和中国文化的兴趣。平时在送她去上学的路上,我们一起听唐诗节目,她听得很高兴,尤其喜欢老师唱古诗。在与朋友聊天中,我突发奇想,何不让她也参与春节的活动,比如表演古诗朗诵?很快与活动组织方定下了她的节目。当然,我事先兴高采烈地知会了忆莲。她先是露出惊喜的微笑,然后说“我怕”。我有些不以为然,说只有几分钟,你背两首熟悉的古诗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我们时不时地练习。虽然有点担心临场发挥,但我对女儿的信心远远大过这份担心。
表演的当天早上,她跟爸爸说不想晚上去表演,然后对我们说了开头的那句话。我沉浸在打扮的快乐里,给她穿了我们去年在南京夫子庙一家很有特色的儿童传统服饰店买的红色连衣裙,头上还插了朋友送的白色珍珠做的花。活脱脱一个六岁的中国娃娃!中文课后我们匆匆忙忙赶到晚会场地,大厅里热闹非凡,春节的气氛很好。很快表演晚会开始了。
为照顾孩子们的注意力和肚子,一个个儿童节目先上场了。有小提琴和钢琴合奏,还有扬琴……精彩纷呈,喝彩声不断。主持人开始报女儿的节目,她是演出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我连忙把女儿往前推,她却说“我不要去,不要去……”挨了几秒钟后,不情不愿地走上了舞台。拿着话筒,她说出了我们事先排练的“大家晚上好”。台下一片笑声,这小女孩真可爱!这时我看到忆莲的眼睛,那是错愕,“大家笑什么,笑我吗?”看着台下这一二百号人都站着,看着她,接下来女儿低下头来,似乎在搜肠刮肚地想古诗,又好像有点被人群吓懵了。空白,沉默,鸦雀无声。
主持人上去安慰她和救场,没有效果。最后我快速走上舞台问女儿要不要一起唱歌,比如“一闪一闪亮晶晶”。她不要。我们一起背了《春晓》。到后面两句时,她似乎找回了感觉,我连忙溜下了舞台。接下来,忆莲自己勇敢地单独背完了第二首:《山行》,赢得了掌声。
从最初的懵住,到最后自己坚持完成表演,一个六岁的小孩经历了翻江倒海般的三分钟。下台后忆莲很快活跃起来跟其他小朋友们玩,甚至还在大厅里大家忙着吃饭,人声鼎沸的时候,自己溜回舞台随着音乐自在地舞蹈起来。我甚至还听到旁边有人说,“看看这个小女孩,现在没有压力了,跳得多高兴啊!”看到她快乐的样子,我虽然得到些许安慰,却是思绪万千,回到自己的童年。
人生中的轮回不是假话。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她这个年纪参加了学前班的六一儿童节演出。跟着一群孩子在台上跳舞时,我不知怎么突然忘记动作,这时又看到台下堂姐指着我笑,就僵住了。当时的紧张与害怕是如此印象深刻,以至于我根本不记得后来是怎么下台的。今天女儿重复了我的‘惨痛’经历,似乎是告诉自己,不能拿三十多年前的“故事”继续“折磨”自己。并且“折磨”孩子。谁说我当初希望并且单方面决定她参加表演,潜意识里就没有想利用女儿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这也许是此后人生中,我长期不愿意所谓的“抛头露面”的原因之一吧。这份释然与醒悟来得虽然有点迟, 却是一石双鸟,帮助我以双重身份思考如何面对人群的压力。
对自己孩子的不甚了解,对她最初的不同意视而不见,没有量体裁衣地准备和选择节目,包括表演时的保护不够及时,不一而足。作为妈妈我可以自责的地方实在是多。但过去的已经过去。如果可以让这样的经历变成有益的东西,才是值得珍惜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一位精通心理学朋友的指导下,我和女儿就这个于她比较重要的经历进行了几次沟通。目的是让她把当时的感受说出来,接受那样的感觉,而不是压抑或者假装视而不见,从而让这种小小的隐患随着时间变得无可宣泄甚至产生负面影响。到今天为止,忆莲并没有完全能够像个大人一样的表达出来,也许在她看来无非就是表演的前一半不好,后面的不是可以了吗?也许是我牵强附会,硬要把自己的经历夸张,把女儿的感受渲染过分,让小事变大呢?何不顺其自然,保留一颗平等的爱心,把女儿真正当作一个独立的、有思想、有情绪的个体,而不是父母思想和感情的被动载体,陪伴她一起好好探索生活,感受日常,体会人生?
记得两年前老家的侄儿结婚,当时刚刚满四岁的女儿正在国内,被邀做花童。妈妈告诉我,婚礼当天,当漂亮的新娘走上台,需要花童们牵着长长的白色婚纱一起走上去时,女儿却死活不愿意,一个劲说“怕”。比起那个时候,她确实长大了。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会自己坚持在台上把古诗背完。这,也许就是她的人生心理旅程的一个小小里程碑吧。我替她高兴,觉得这样的勇气了不起。如果以后还有表演,我会首先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是否参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高兴,而不是让妈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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