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的星空】: 前世今生

生命原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作者 智子


酬得绾觥前世梦,续来贈芍此生情 !

个世纪初,在江南有一个古镇,名叫苏家桥,方圆不过一平方公里,有几十户人家。镇上,一户殷实的人家有一小姐,名叫玉如。玉如,如同她的名字,性情温婉如玉,知书达理,模样端庄秀丽,冰清玉洁。玉如脖子后面有一颗豌豆大小的痣,她的母亲每次看到女儿的这颗痣,总叹气摇头。后来玉如才知道这是一颗苦情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登门做媒的人络绎不绝,可是玉如心里钟情的是镇上的一位年轻贫寒的教书先生,一个外乡人,名叫润庄。润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谦谦君子,温和白皙的脸上有两个不常在男人脸上看到的酒窝。



家桥镇,小桥流水之乡,苏河在狭窄河道里穿镇而过,把古镇分成南北两部分,一座座石拱桥再把南北衔接起来。苏家桥镇有一条烟雨长廊,是江南水乡独一无二的一道风景,廊棚沿河而建,带顶,晴天可遮荫,雨天可避雨。廊棚一边临水,一边是商家店铺,一路是青石板路,古旧,平整,清凉。下雨天,廊内照旧人来人往,廊外却是烟雨朦胧,时不时有几条船在风雨中缓缓飘过,雨水顺着廊檐落下,形成一道细长的雨帘,从廊棚看出去,整个水乡被笼罩在烟波浩淼之中,形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江南风景图。

年农历初一,玉如和润庄在临安寺烧香祈福时曾见过对方,虽然离得很远,一个年方二八,楚楚动人,一个年轻书生,俊秀飄逸,两人还是一见倾心了。开春后的一个午后,润庄去给一家人授课,顺便去廊棚里的竹翠轩去买笔墨,在廊棚的尽头,看到石桥边等雨的玉如。她穿着一条暗青色的裙子,像一朵青荷,袅袅婷婷地立在廊棚的屋檐下。润庄正好随身带了伞,他停住了脚步,等了片刻,耳角微微泛红,鼓起勇气走到玉如身边,他听到了她的呼吸,还闻到了一阵丁香味儿。润庄说,玉如小姐,在等雨吗?我住的近,您若不嫌弃,拿我的伞用吧? 说完不等玉如回答,把伞靠在廊柱脚下,在细雨中疾步登上石桥,再走下石桥,消失在烟雨中。玉如看着远走了的教书先生,轻轻拿起雨伞,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她闻道了油纸伞的桐香。

管玉如润庄两厢情愿,玉如父母还是决定把她嫁给镇上贝姓一大户人家的少爷,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



嫁前,玉如与润庄相约再去廊棚一次。那天细雨霏霏,凄迷悱恻。玉如低垂着双眼,无限惆怅,润庄望着远方,愁锁眉间。两人一言不发却心照不宣,欲相守,难相望,今世恐难再续缘。

门不久,玉如的父亲经商失败,门庭衰落。商人从做生意的北方带回一女子,娶为二房,几年后又从外乡娶来了三房。小镇的日子过得很慢,几年过去了,玉如原本中意的教书先生一直没有娶亲。

如虽是正房,在商人家却没有什么地位,再说玉如一直未能生一儿一女,二房三房早已为丈夫添了儿女,故而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她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但倒也没有觉得她有多碍事,况且玉如不争不抢,待人宽厚。丈夫对她亦是不冷不热的。在一个妻妾成群的大家里,玉如好像是一个多余的人,连丫鬟也看轻她。

年过去了,玉如唯一的妹妹嫁到外乡,玉如父母先后已故,玉如也就没有了牵挂。忽然某一天,商人大院家里里外外都找不到玉如,同时镇上的教书先生也不见了,大家自然明白了,玉如和教书先生两人私奔了!

如的丈夫仿佛在彻夜之间丢了魂似的,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日夜煎熬中,发疯般地到处打听,要找回玉如。

过了好几年,商人的朋友帮他打听到了玉如的下落,这时玉如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局是玉如被抓回镇里,教书先生和两个孩子正好赶上外出,逃过一劫。玉如最终被商人的家族沉塘,商人自己最后也疯了。



百多年后

离苏家桥古镇几千公里以外的一个地方,有一座满城开满鲜花的城市,名叫花都。这里四季都有花卉开放,故誉名花都。花都有一条河,由东向西斜穿而过,河上横跨了几十座桥,因为它们的存在,人们才能体会到花都这条河流的优雅和深沉。子薏在花都里一条安静的小街转角开了一家花店,店不大,却满室芬芳,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子薏店里的兰花是远近小有名气的,它们都是来自南部的野生兰花。



薏上星期去看望亦芳时,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推开亦芳书店的门,不见亦芳,只见伙计,亦芳的前夫以前就在前台忙这忙那的,那是一个话不多的,内敛清秀的男人,没想到他会离开亦芳,而且义无反顾。

计认识子薏,便朝店内深处喊道,老板娘,有客人找你。亦芳从店后面出来,一脸仍是精致的一丝不苟的眉妆,没有任何不同往常的蛛丝马迹,看到这子薏心里放心一些。本以为亦芳会扑到自己身上泪如泉涌,放声哭诉的,自己也早准备好了不是很坚实的肩膀,让亦芳靠一靠的,没想到亦芳面若静湖,连一点涟漪似乎都没有泛起。子薏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亦芳的眼睛,认真地问,都好吗?

芳自然明白子薏的意思,苦笑着回答,很好,放心吧,我才不会寻死寻活的呢!大概前世我欠他的债,这辈子非要喜欢他。不过这下我也还清了,两不相欠了。子薏不便再继续问,看到亦芳的平静,子薏心情轻松下来,由衷地为亦芳高兴。这世上哪会有什么前世啊,如果真有轮回,前世有缘,今生再续,世上就少了多少断肠魂。

薏离开书店时,一位男子正准备推门进来,四五十岁光景的样子。男子看见子薏,就退后一步,手拉着门,微笑着,让子薏先过。他脸上有两个在男人脸上不常见的酒窝,浅笑眉间一脸的温文儒雅。子薏平时不怎么注意陌生人的长相,这一次自己一眼看到了那酒窝,仿佛在哪里看过,却记不起来。这个人,他的笑容,是温暖的,亲近的。出了门的子薏好像意犹未尽,出乎自己意料地又回眸看了一眼门后面的他,隔着玻璃门,她居然看到这个男子在门的那头也在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门在空中交汇,让她浑身感觉像被电了一下,赶紧转头离开了。

天子薏盘了一个发髻,后脖子的痣格外明显,这个男人在子薏走过身边时,骤然回头看了看子薏,盯着子薏的耳根下的那颗痣,涟漪微动,惊触了一下。这颗痣让他若有所思,还有她身上的丁香味儿,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但似乎是好遥远的事了。

个星期后,再过两天就是万圣节了。子薏去超市购物,付账时,队老长老长的。等在付账的队里,子薏正觉得有点无聊,这时身后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请问,你买的这个东西怎么吃?

薏不用想,就知道这人问的是什么,是自己刚才买的一包干果,切成圆片的,褐黄色,子薏准备把它们串起来,做万圣节的装饰品,不是拿来吃的。

薏回头,阵住了,发现,说话的人是上次在亦芳书店门口碰到的那位先生,他还是淡淡的笑挂在脸上,温文尔雅,还有那酒窝。男子看到转头的子薏,惊讶了几秒,问,您上个星期去过亦芳书店,是吗?

次偶遇两人似乎都有些意外,开始相互介绍自己。那位先生名叫泽恺,是两年前从台湾来花都定居的,而子薏来花都定居都快二十年了。和泽恺说话时,子薏发现他的眼像一汪温柔的池水,让自己有些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此同时,泽恺也觉得这位女子出奇地熟悉,她仿佛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在很久以前认识的,远到不知何时。不过他马上为这种荒唐的想法而摇头自嘲了,自己的太太两年前去世了,孩子聪明有出息,在外省上大学,自己工作称心如意,似乎什么都不缺。如果真要说缺点什么,就是自己好像在牵挂什么,等待着什么。

知何故,子薏觉得自己一定在哪见过他,可是在哪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一个月,那天,子薏去给一个老客户送一盆兰花。出了花店,没走两步,天上下起雨来,只好借个路边一栋房子的屋檐躲躲雨。这是一栋有年代的房子了,屋檐却很宽大。子薏边躲雨,边呆呆地看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子薏对雨是熟悉的,静静地等雨,脑子里闪过那句老话,在屋檐下等雨,是在前生的缘。自己的前世该是怎样的呢?子薏一直单身着,不是没有对自己中意的人,是自己没有碰到让自己动心的人。

在子薏发呆时,一把撑开的大伞进入了眼帘,抬头一看,呆住了,是泽恺。泽恺有点不好意思,想要为自己的突兀出现抱歉一番,说,这么巧,我正好路过,带了伞。子薏觉得这一场景似乎以前曾经历过,自己也在等雨,也有一个人正好路过。在伞下,子薏侧头看撑伞的泽恺,他有着高高的鼻子,白皙的皮肤,他身上有一种檀香的味道,在雨中变得更清新醉人。在伞下两人靠得很近,自己可以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她似乎预知这一偶遇会改变什么,在幂幂之中,恍惚迷离。

薏到了老顾客家,送上兰花,出来雨还在下,泽恺还在等她。泽恺送子薏回家,子薏几次发现泽恺盯着自己脖子后面的痣发呆。泽恺不好意思地说,子薏,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但想不起来在哪里了。子薏大吃一惊,瞪着大大的眼睛,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个人自从在亦芳书店相遇后,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偶然,第两次在商城见面也可以说是巧合,第三次雨中见面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呢?两人为什么都确信曾见过对方呢?

恺和子薏觉得这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去求助从来不相信的巫婆。

人敲响了小有名声的巫婆的家门,巫婆屋里挂满了暗红色的厚厚帘子,地上铺着各式各样的地毯,巫婆坐在一面轻纱后,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迫不及待的子薏和泽恺,就又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嘴里吐了一句话,你们是来问前世的吧?

薏和泽恺俩吃了一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

婆嘴里念念有词了好几分钟,然后说,你们可以知道你们的前世,不过有个条件,之前喝了一碗断肠草汤,这碗汤保证你们在知道了前世后, 在一柱香的功夫内彻底地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人几乎没有考虑,一口气喝完了巫婆推过来的两碗褐色带苦味的汤。前世像放电影一般展开了,一百年前,玉如被族人抓回了镇子上,关在后花园的柴房里,三天不给一滴汤水。

塘前一天,玉如的丈夫来看她,玉如已经饿得奄奄一息,挣扎着嘴里吐出几句话,求你放过润庄和两个孩子,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虽然我没有给你留下一儿半女,我好歹也是做了你五年的妻子,安分守己,善待他人。玉如至死不愿告诉丈夫,自己并没有像二姨太和管家在后花园偷情,也没有像三姨太和三叔在戏场幽会,更没有在丈夫出外经商时接受大伯族长的暗示。

二天响午,厅堂里挤满了族里的男女老少,玉如手脚被绑着,整个人倒在厅外的地上。丈夫的大伯,也就是族长,正襟危坐在大堂。玉如丈夫踉踉跄跄地走到族长面前,跪下双膝,连磕几个大头,嘴里喊着:“求族长开恩,饶玉如不死,让她当牛做马,做一辈子下人,也可以罚她去庵堂做姑子,去赎罪。”

如恍恍惚惚听到丈夫为自己求情,心里叹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也有一丝温情。

长心里想,贱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年你随了我的愿,今日此时我也会轻饶了你。他眼睛里露出寒光,鼻子里哼一声,指着玉如丈夫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无能之辈,你的内人失德失节,你非但没有管教好她,反而替她求情,让贝家丢人现眼。族里历来对犯下通奸之罪的奸夫淫妇,一律装进猪笼沉塘,规矩岂能破坏?大家若同意,就在今日惩罚这贱人,以正贝家声誉。

如手脚被麻绳紧绑着,整个人像一只猪被扔进猪笼,嘴里还塞了一团纱布,笼里塞进了一块大石头,猪笼经过人们面前,女人们鄙视地向她吐唾沫,经过二姨太和三姨太面前时,她们的脸是青紫的,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笼中。男人们或一脸麻木漠然,或幸灾乐祸,小孩则嬉笑着向笼子扔土块,喊着,“贱婆娘,沉鱼塘”。

在猪笼沉下塘时,水面上冒出一股青烟,天上飘来一层厚厚的黑雲,干旱了好久的天忽然暴雨瓢潑,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嫁到外乡的玉如的妹妹得知姐姐被沉塘,赶回苏家桥,跪在水塘边哭得泪湿满襟,天昏地暗,玉如的妹妹原来是亦芳的前世。

如的丈夫之后发现了二姨太的事,二姨太因为自己被发现又拱出三姨太的事。玉如丈夫最终发现自己原来是不能生育的。他疯了,在一个风急月黑的夜晚,他点燃了火,扔向了后花园的柴房,大宅院被烧了两天两夜。

笼沉下塘几个时辰后,玉如全身湿漉漉地被推到鬼门关,走上那条黄泉路,黄泉路旁开满了彼岸花,玉如一步一回头,还是到了忘川河,在旁边的三生石,她刻下了润庄,玉如四个字。玉如登上奈何桥,来到望乡台,最后看一眼家乡,润庄和两个孩子。告诉自己不要忘记他们。望乡台旁边的孟婆,对玉如说,喝了这碗忘川水汤吧,忘记这一辈子的冤屈苦痛,上路,来生投胎做回有福人。玉如知道如果自己不喝,为了记着此生,来生再去寻找今生所爱,那就要等一千年才能投胎。这一千年里,自己在桥边苦苦等待,目睹在桥上走过的爱人。等千年之后方可重返人间,与前世爱人重逢。

如觉得千年太长,可是又不甘心将此生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一口气喝完了汤,最后一口,憋着气吐了出来。孟婆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破例放玉如过去了。

庄在玉如被抓回镇上的第二天回到家里,得知玉如凶多吉少,玉如曾经跟自己说过,如果一旦她被抓回,自己一定要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保护两个孩子,抚养他们长大成人。润庄带着两个孩子背井离乡,再未娶妻,待两个孩子长大成家,有一天润庄自己一人又回到苏家桥镇。人们在玉如沉塘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男人,他摆上了贡品,烧上了大香,在长满了香蒲的池塘边坐了一天。第二天清早,这个男人和黑夜一起消失了,人们再也没有看到他。打那之后,池塘边长出了芦苇。

十年后,在祭奠了玉如后,那夜,润庄悲痛欲绝,走向了池塘深处,疾步跨过鬼门关,走上那条黄泉路,赶到了忘川河,在三生石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登上奈何桥,来到望乡台,润庄再最后看一眼家乡,两个孩子。告诉自己不要忘记他们。望乡台旁边的孟婆,看到润庄,舀了半瓢忘川水汤放在碗里给润庄,润庄百般不愿咽下忘川水汤,上路了。

完前生,如同从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走出,子薏和泽恺睁开眼睛,互望,眼里充满了泪水,好一场醉生梦死, 红尘轮回。泽恺庄伸出双臂,把子薏揽入怀中,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看那柱烧了一半的香,估摸着还有几分钟就烧完了,这意味着他们马上要忘记这一切,重新回到今生中,做陌路人。在房间帘子后面的巫婆长叹一口气,倒掉了碗里的什么。

过天晴,风,拂过前世,拭去梦痕,吹醒今生。一个时辰之后,在公园的一张长凳上,坐着子薏和泽恺,在阳光下,他们互望着,笑了。

久,人们发现子薏的花店里,周末多了一个男人帮她。

世界上,总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褪掉,也不会随着生命消失。

生命原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是幂幂之中安排的一次次的相遇,别离和重逢。

一生中总有些回忆,你愿意用生命去铭记,一生中总有一个人,你愿意用三生三世去相守。

纵然是悲欢离合,如果缘还在,爱就可以重来


 

德国的读者Jen留言 :
 “酬得绾觥前世梦,续来贈芍此生情”, 温润优美的文字,江南桥水之乡的凄美故事,浮世未生,情非得已,缘若在,爱重来...
昔日朝泄春光里,
若梦东风飘零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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