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絮语】 : 残庄

作者 : 天空下着雨

残庄

2015，记住，一场资本的鸿门宴，让疯牛，杠杆，妖股，韭菜等 “佳肴”横空出世，留下一地鸡毛，它注定要让赴食者们永生难忘。
壹   出大事
老庄摊上大事了。
邻居老刘正在厕所里漫天乱想着，听到“老庄”“大事”几字，拖着没提好的裤子就急忙冲出来，门一推，把贴着门报信的老伴撞得差点人仰马翻。
“啥消息？说”
“滚，自己到门卫问，死相”
老伴因疼而怒，边摸着脸边锤着胸，气不打一处出地回答，感觉心脏扑扑地跳得不太正常。要在平时，老刘定会温柔地赔不是，更会警惕地观察老伴，他老伴的心脏病不是闹着玩的。但这会，他顾不上瞅一眼，跑了，她老伴又急着跟喊，
“裤门，关裤门，流氓”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老刘之前已经有五六人聚在门卫了，之后又到五，六人，转眼聚成一扎，人多气旺。门卫听着人群发出的嘈杂声，终于找到了被紧密团结围绕的“核心”感觉，真是来劲了。
“在派出所，听说是菜市的小丽，小丽老板，告了他”
盯着门卫那张唾沫四溅的嘴，老刘揪着的心一下就撂了下来，哈哈笑了，说，
“我还当啥呢，吓得肠子直往肚里缩，还是风流，呸，这年头 ”
“不会，老庄不是那样人。他是寡佬，就是风流也算不上事”
于是，大家都觉在理，便又拾起理性，怀疑起事情背后的复杂性。
老庄，正名: 庄严，江湖名：庄家。他人如其名，确实是很正点的国家干部，坏的习惯没有，雅兴倒是一样不差，舞文弄墨信达雅，在单位是做了一辈子的好人，直到被热烈欢送解甲归田都没闹出过丑闻，更没爆出过绯闻，照他自己的总结就是，活得像个傻白点，没劲还肾虚。难道是晚节不保？
大家才不关心这些没名没利的事，社会早已物质精神双文明了，吃喝嫖赌都算是个人嗜好，男女之间婚不婚的也不再吸引眼球，出彩出众了。
“哎哎哎，大家不要急嘛，这不，消息又赶来了”
正当围着的人没有打听到刺激感官的大事就要散开时，门卫又兴奋了。他的手机正嘟嘟地传来信息，他像是被派出所遗忘的通 信员，终于等到了久旱逢甘露的立功机会，立即就扯长了颈，公鸡打鸣一样吼，
“不要吵，不要吵，听着，听着，你们当中有人要死了”
 哦，尼玛的浑球。有人骂了。这是什么屁话 ? 大家都瞪着眼，你望我，我望你，似乎想找出拥有死亡特征的人，最后都一起瞪着眼望说话的人了。
“说，你小子再卖关我就阉了你”
老刘憋得难受，没来得及排完的东西在肚里一个劲地带着响打地道战，他要发泄。门卫听到“愤怒”，又老老实实扯扯颈，再吼，
“非法集资，非法集资，大了，大了，肯定是有不少人破产了”
“啥？说清楚”
“哪能说的清楚，去派出所，那里说的清楚，我只管报信。不说了，工作，工作”
门卫挥挥手，收了他的长颈，结束 “核心”感觉，撇下众人。人群又炸开了，说什么的都有。老刘看似最惨，受了刺激后就彻底忍不住了。
“老刘，老刘，你在干啥呀，你老婆倒，倒，心脏病倒了”
 祸不单行，邻居几人在向他挥着手，冲着他叫着，一路奔跑过来。
老刘像中枪一样，两眼发直瞪着天，跟着眼前就是黑漆漆一片旧社会的天，倒下了。

贰     财色双喜

那天，跟着老刘当场两眼发黑的有几人，之后连夜跑派出所的有几人，第二天闻讯后跟着跑派出所的又几人，卷入的人越来越多，事情像滚雪球一样滚大了，接着派出所有人来调查，法院有人来调查，老庄的大事慢慢从官方浮出了水面。
事情得从一年前说起。
2014年下半年，老庄光荣内退，恰又逢年过生日----双喜临门。
一喜是进财。这必须要归功老庄的爹。他的爹是旧时上海滩的瘪三，敢跟流氓大亨争高下，什么刺激玩什么，黄金，股票，金圆券一个不差，虽然最后输得只剩条裤衩，但传下的基因是牛逼杠杠的。在老庄身上显灵得虽有些晚了，但终归还是轮到了，灵了。他传承了爹的赌性，迷上了“蜡烛图”和趋势线分析，而且是非常有个性，既不迷信拜师，也不盲从跟随那些所谓的“牛嘴”，只相信自己基因的优势，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还真，实践很快就证明了他默默潜藏近半个世纪的才华，仅仅三个月，他的账户就神一样的膨胀了400%，于是有消息神乎其神地传开了，说老庄抓了只大牛股，像疯牛一样蹭蹭不停地窜 ; 有些干脆说，老庄就是庄家，他背后有神秘力量在捣鼓……他从不吱声，任江湖传说在天上飞。
不管怎样，老庄是牛了，他一下子找到了良好感觉，于是豪华地把脚伸出国门，土豪般享受比他爹传说中的老上海法租界店里还正宗的鹅肝酱 。这个变化让他切身感悟：单车可以变摩托，摩托可以变汽车，汽车可以变洋房。时来运转就是这么任性，这么牛逼。
二是老树开花。其实说老也不老，老庄没到正式退休年龄，他是耍了心眼，耍了花招，钻了空子办下的内退，人样嘛，还是相当杠杠的 ，出门穿戴相当整齐，再加上十里洋场的血统，就绝不似小地方油腻大叔的模样和谈吐，只是前半辈子运势不好，趋势不向上，走势一直低迷，当官不灵，招财也不行。他的庄园(老庄给自家起的名)自然就人气不旺，老婆走了十年也没能续上梨树压海棠的好戏。不要紧，这年底，他的名声响了，运势改变了原有的轨道，一切便不按常理出牌，原来门前冷清车马空的庄园，居然悄悄开始花团锦簇了。这不就来了，
“庄哥，庄哥，老庄，老庄，死老庄”
年底，梦里寻它千百回的馅饼不知怎么就从天而降，与其说老庄赶得巧，不如说他真的是命好，持续的红江山似乎在等着他，不对，是等着几年来一直在炼狱受煎熬的韭菜们(散户股民别称)，如此多娇和壮观，让他浑身的血液日夜沸腾，除了吃饭和睡觉，他的时间就是电脑，那些上窜下跳的数字比情人还有味道，让他是神经病一样的痴狂，经常拿起爹打来的电话就喊，
“你老奶的，老子又进账了”
“你个混账东西，小赤佬”爹骂。
走在路上也是NND想着。这最后一声吼“死老王”才把他吓醒了。是哪个“赤佬”大白天弄个“死”字，这是他最忌讳的，分明是眼红他了？诅咒他 ? 最关键还是他的账户娇气，听不得这个字，明天账户上股票准保就会翻绿(下跌)。他于是很生气的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四处寻找这王八蛋声音。
“庄哥，庄哥，老庄，这里，这里呀”
是菜场的小丽，在她的摊铺旁不断地使劲着向他招手，那夸张的架式，明显就是让大家都看到她跟老庄已经有那么些事似的。老庄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他是走在小区附近的菜场里，想起自己是为买点什么而来的。
“叫老庄好了，你叫庄哥，我还弄不清是叫谁啦”
老庄皱着眉，有些不高兴，刚才那个“死”字总是个阴影，让他觉得触霉头。他本不情愿，但小丽的胳膊是一个劲不依不饶地甩着，于是就勉强地转了个方向走到了小丽的摊铺前。他和她熟，但不常打招呼，小丽的摊铺算得上华丽，都是反季节果蔬，漂亮，贵，但不如季节东西来得好吃，他肯定不买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丽快40了，未婚，一直在挑人，虽是县城来的，但在城里混下了十几年，便有了历史感，又专卖贵东西，人随物走，慢慢就生出自己也 不便宜的感觉了。她的眼光非但没有随年龄的增加而贬值，反而是随钱袋的鼓胀而升值了。
“好吧，老庄就老庄，你看起来就像哥，把你叫老了 ”
“啥事”
站在面前，小丽就像她摊上昨天刚到的春季才有的熟透草莓，鲜艳饱满，大概是吃多了上好的贵果蔬，她比得上城里人的姣甜。平时没注意过她的老庄，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有眼不识泰山，再加上一顶从没有人给过他的高帽，这就像是开创了一个历史新局面。他的脸自然就阴转晴，笑眯眯了。
“好事，今晚请你到 ‘牛市’餐馆吃日本料理 ”
小丽摸准了他每天下午出现的规律，半道上截了他。
“啊哟，还有这个名字的餐馆？”
 老庄瞪大了吃惊的泡眼，看得出昨夜又是难眠。这名字让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抖了一下。
“有的呀，一家老店刚改的名，电视上天天有广告，我一看就想
到了你，合你口味的，你不是刚从外国回来嘛 ”
“法国”
“是这国。我就特意叫表妹找了这家馆子。晚上8点。”
听着她刻意有些娇嗔，显然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答，老庄不明显的蹙了蹙眉，法国跟日本怎么是一国？她很敏感就看出了对方的一丝小小的不满，当然她不可能猜得到问题出在哪，但马上机敏地浇上一泼油，赶紧把火候再旺起来。
“我是有件大事求你办，你一定要赏脸的，别人都说你是专家了，定下了啊”
说着说着，她就又故意提高了嗓音，把“大事”“专家”狠狠突出，让老庄听着既放心，又舒服，更是让旁边的人都听着不疑心，却嫉妒。老庄顿了一会，就痛快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大事”两字让他一下就明白了，倒是来买什么想不起了。管他。就这样，小丽用简单老套但实用的请客吃饭的方式，“求着”老庄拉她下水，老庄则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便欣然成全了她的愿望，两人愉快合作。小丽银行卡的银子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堆上窜下跳的虚拟数字，她感觉自己的档次又提升了，由实体经营跨入了她并不懂的金融领域，这是老庄告诉她的。她出击得非常正确及时，老庄现在就是她的神，她庆幸。
果然，香饽饽二个月后就出笼了。菜场里两个风水上好的摊铺悄 悄更换了主人，小丽不动声色地把生意延伸到富人享受的高档海鲜产品，菜场的人明白过来后，都开始顺着她的喜好和口味不情愿地改口叫她“小丽老板”了。小丽掂得清份量，老庄不说，但她知道该怎么做。

叁   鸡毛飞上天

“老庄，你做大事吧，果菜鱼这些小事，你就交给我好了，保证你白白胖胖的”
左思右想了几天，小丽抬了几件反季节的好果品，几件高档干鱼货毫不犹豫地进攻了。她拍拍胸脯坚定地说。老庄看着她的手拍下去，莫名地高大起来，跟着有些激动。但一眼瞟见那裸露胸口上的金灿灿像狗链一样粗的大项链，顿时就收敛了涌来的浪潮。这算个啥意思 ? 他摇摇头，
“这哪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
“就是日子长才得合计嘛，我有数，你放心。一来我真心谢谢你，二来我们可以进一步，你说对不对？”
这方面，老庄是明显木讷，小丽伶牙俐齿一说，他就有些想法了，又看看面前这个女人，实惠倒是蛮实惠的，就是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再说了，我也不掉你的面子，你看看……”
这一说，倒是老庄的脸突然赤热起来，体肉也有些高温了，他感到鼻子开始堵塞，口唇开始干燥，要赶快消消火。小丽眼快，随即拿起电脑边的水杯走向那桶纯净水，腰身有些失控地左右扭着，看似还没有练好这个度。飘过的香气，刮醒了老庄。他瞟一眼这个女人微透的背影，怎么就没有“望梅止渴”的感觉 ? 这香气，带不出一点遐想。
但不管怎样，只要能在市面上见到的上好时鲜鱼菜，他老庄从此都有一份。想想，很多上市烂公司经过重组包装，都一样能金碧辉煌，熠熠生光，眼前这还算是不错的股，试试吧。
接着，小丽表妹眼睛红了，再接着亲朋好友有眼红的了，左邻右舍也有眼红的了，各种银行卡陆陆续续的被“求着 ”放到老庄手里。老庄就要登天了。
2014冬季罕见的燥热把老庄整个人像是放进了烤箱，他有些的头晕眼花了。2015开年，老庄发现这个燥热由冬天往春天继续前进: 他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跨入了“私募基金”行列。元旦休市，他细数手头，居然掌控了30个账号，还有市值进入前十流通股东的。这还了得，红线雷区的舞动，他猛地就吓出一身冷汗。他燥，但他有个不燥的爹，见过当年远东第一殖民经济的崩溃，也见过风雨欲来时刻的金融挤兑，于是当头一泼冷水，警告，
“这是不合法。当年上海整顿金融 , 出现挤兑……”
“这是两码子事好伐，就这么几十来个账户，好违法？好挤兑什么？”
他爹更急了
“不管什么党，都是一回事，你这是违法”
当头一棒，像是提前在预言诅咒，糟心糟肺的，老庄听完瞪着眼就对着地接连“呸，呸，呸”三下，心里针扎一样七上八下不踏实了。基金被挤兑赎回，大佬们集体“圈钱跑路”，这些都是事实，并非八卦，实实在在发生过了，他知道。他爹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只要说了，就是句句金言，颇有“画龙点睛”之功夫。
盯着电脑上的三十多个账户，他细细琢磨，越琢磨他越害怕，眼前这三十多个会下金蛋的鸡似乎在某个时刻就会变成炸弹或是地雷，那就是要他的命了。但事实很快就让老庄悬起的心又悄悄放了下来，刚到的早春让他看到了足以让他吃下十二颗定心丸的红色标向。这年的新年贺词，新年展望，在各大媒体的主板都用同样的口气和调子，用醒目的大篇幅做出了清一色的乐观和美好向上预期。在报摊前坐了近两个小时，老庄得出了真理般的诊断结论 :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2015，鸡毛飞上天。
那几十个金蛋，会孵出几十只小金鸡，之后又是几十……于是坦然了，奔向茶楼去喝新年第一道好茶。
老庄的确没错，新年开局，他感到幸福像花儿一样，新闻媒体助攻，名家名嘴唱好，机构紧跟形势，零零总总凑在一起，老庄和他的哥们稳稳坐上了直升机，轻轻松松在天上飘荡，新纸上富贵横空出世，老庄赶上了。
小丽送来的时鲜鱼菜，已经没有时间享受了，他被迫享受江湖：各种分析会，介绍会，经验座谈会，成功分享会……
老庄们的直升机效应让更多的“韭菜” 被鼓燥起来，疯狂生长，他们争先恐后，这个局面似乎是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从一开始就预期的。
“小丽妹，帮我搭线请庄哥吃个饭吧”
小丽已经牢牢的垄断了老庄，菜场是见不到他的影了，要飞的菜场鸡毛就只能“求着”她找到他了。这不，卤菜李不能再憋了，机会从来不等行动慢的人，他下决心走过来找小丽。对了，菜场里的男人们有个习惯，都用各自经营范围来互相称呼，这样做是为了方便识别大家的日常具体经济活动。他以前是最不待见小丽这种见风使舵的做法，现在他改变了，觉得这是灵活的表现。
“哎哟，卤菜李哥也想湿湿脚了？”
已经不用辛苦的小丽，很快就学会了城里太太的样，甩下银子请了几个帮手，自己每天就是来菜场里转转，凑脚打打麻将，一来是让大家看看她的脱胎换骨的气色，二来是听听大家对她和老庄的赞，这让她很有激动的感觉，就连说话也学城里人那样，咬着腔调，不抬头看人了。
“不是我不想帮呀，人家老庄是名人了，求的人不要太多，我也是不够格了，好在当初赶得早。不过，我还是可以问问的”
她适可而止地拿着架子，灭了卤菜李多年的对她贬低，又找着机会抬高了自己当下的地位，最重要的是她要找机会要多跑老庄的地，地不可荒芜。她知道的。
“那我也搭一份好吧”
“还有我一份”
 跟着凑来的牛肉韦和活鸭赵观察到情况，也都急着抢抓机会。小丽当然是很有面子的笑了。

肆   疯狂的好事

这个世界，什么事都会犹豫，唯有抢钱是当机立断。菜场很快变成了“韭菜”地，小丽当然是那最肥沃的，她红润润的脸不断闪现在富饶的“庄园”和菜场间，荡漾着春天的勃勃生机，“韭菜们”会心地靠近她，体会她身上带来的老庄的气息，她的幸福就是他们的幸福。老庄的身价又被推到没法触摸了。
“没办法好伐，顾不过来的，上厕所时间都没有”
他一再推，推掉各种变了戏法也要飞到他手中的银行卡，但他的的身边仍是闹哄哄的，他不得不拉下面子狠心划定最低资金门槛来挡住洪流，这种轰轰烈烈的场面，把他爹看懵了，居然有一方求着送钱，一方求着拒绝送来的钱。这是什么世道？他完全看不懂了，更担心了。
“疯了，疯了，绝对不是好事，绝对不是，当年……”
“又来当年了，当年是国民党统治，现在是党领导的新社会好伐，哪样能放一块比”
他于是又瞪着眼挡住泼来的晦气。他认为他爹是过时了，在跟强大的力量对抗，是方向不正确的。但他的脑袋也没有糊成浆糊，他还是清醒，记着一个道理 : 鸡蛋决不能同时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投资大忌。于是，趁着春节休市，他开始未雨绸缪地着手鸡蛋分筐的事了。
“哦，老庄是你呀，能见到你感觉不太正常”
正低头看一个高挡楼盘模型的老庄，被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打断了，现在他在公共场合被认出来的概率已经接近当地的名人了，他习惯了，也受用了。很自然地就在涌动的人头中找到了声源，
“哦，小灿呀，看到我是哪样感觉不正常啊，你也缺楼房？”
“看你说的，我又不像你会炒东西”
打招呼的，其实也不是小年纪的，但声音甜到腻是真，老庄的心酥了，声音也就跟着柔了。是大名鼎鼎的“舞皇后”灿灿，她原来是市歌舞团的一级报幕员，后来被大人物看上，成了团里的一级舞蹈员，再后来成了一级夫人，现在内退在家，照旧一个子都不少地领馅饼。照以前，他老庄哪里有资格让灿灿认出还主动打招呼? 因了这，他感到内心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在冉冉升起。
“这楼盘是真的好，好，跟你人一样”
“说什么话呀，楼盘怎么好跟人比，楼盘是高档精装修新盘，有树有花有风景，我还有啥”
“有有，你啥都有”
老庄的老实，几句话就体现了出来。一年前，他都还只是个油腻的大叔，从没有胆正眼对视耀眼的鲜花，现在，这鲜花的浓郁花香一下子扑面而来，几乎就把他熏迷了，况且这是个完全不同于菜场小丽级别的女人。
他虽是这么木讷一说，灿灿的心倒是像她的名字一样灿烂了，她立即挺了挺胸，悄悄挪近了老庄。
“小心点还是对的，多种投资嘛。我看好了东套南北向的江景房，这个地段不会再有这样的好盘了，老庄你也下手吧，咱做个对门，上下楼都好，熟人在身边总比陌生人来得安全放心”
养尊处优的生活让灿灿就是到了近50的年纪，体型也还是像个姑娘一样，皮肤更是保养得好到细嫩可以拧出水。暖房里，她的薄透衣服随着她轻柔的话语不停地微微动颤，像是要跳出一个饥渴的东西来呼吸，老庄的两眼不知是盯到了哪里，思绪四处荡漾，眼嘴一同贪婪的享受着，耳朵没灌进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是不是？”
灿灿看出他走神了，就又靠近了点，这一来，香喷喷的味道更要命了，那眼前的晃动更厉害了。不答应，简直就要把他给杀了，好吧，定了，不犹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那还用说，来这不就是为分蛋，蛋多了放一个篮，就是风险，迟早出问题，你说的在理”
“分蛋 ? 老庄你分什么蛋，我给闹糊涂了”
“不是分我的蛋，咳，不是这事，先定下再说吧”
高档楼盘的新邻居，喜气洋洋，机会和人一样，都是要个“巧”字。付完首期，老庄很高兴，这人生的最后一变，在不经意的瞬间就完成了，这就是分蛋的艺术，想着将到手的金光灿灿的洋房钥匙，他竟然迸发出要写诗的澎拜激情了。灿灿更加高兴，多年来见惯官场虚伪和腐败，让她一度失去了生活的美好感觉，尤其是这几年，夫人的称呼几乎就是空挂着，现在面对一个油腻的老清新，那曾经的，多年不在的清纯感觉又涌了回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小丽不高兴了，她那些精心挑选的心意满满的时鲜鱼菜，现在常常被老庄原封不动地冷落在冰箱里直到变坏，她不是心痛冻坏的银子，是心痛老庄现在有点不在乎她的投资了，她的名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老庄的VIP客户名单上消失，她嗅到危险，不得不出手了，警告他。
“庄严，你怎么好过河拆桥，菜场的都是你的老客户 ”
当然，最重要是她这个客户。
“现在行情这么火爆，你要我怎么办，忙不过来啦。你们资金小，知道吧，这头也想贪，那头也想贪，不行的，要么加杠杆？”
到了三月以后，井喷一样的赚钱效应，让老庄这样的江湖牛散彻底进入了失去理智的状态，他们高估着自己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应该朝所谓更高级的金融投资方向奔，于是，伴着凶猛的浪潮，他们不惧怕风险的涌向大海，要去吃更生猛螃蟹：使用杠杆。
“哪样子杠杆，我怎么懂？你说”
小丽一脸不解地问，她当然不懂，听都没听过。这个后果怎样，多危险，估计老庄自己也没有仔细理解分析过，市场疯了嘛，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疯，哪有什么冷静的头脑去想，去怕，要说怕，恐怕只会怕跑的晚了分不到杯里的羹。
“等我慢慢说清楚了，你慢慢想好了，钞票早就是人家的了”
“容我考虑几天总归行吧”
其实老庄自己也未必就懂杠杆的真正道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只看到杠杆撬起来这头满是光灿灿银子，没有看，或是根本就不看杠杆甩下来的那头便是无底凄凄黑窟窿，在历史性的行情大势之中，大家都产生了自己是金融家的伟大错觉: 我是高手!
灿灿跟小丽完全不一样，她是见世面的人，身边围着的是“豪”，什么机会不敢抓？什么风险不能冒？是她先发现了机遇，于是启蒙指导未来的邻居。
“老庄，有消息，朋友们都在使用杠杆，机会来了，你也撬吧，一次性付清房款，可以少掉几十万利息呀”
说到利息，老庄马上感到蛋疼，那套房放下来就差不多是他目前的所有身家了。值得，身份嘛，以后一起出入花园的，都是非富即贵，还有什么好犹豫? 听了灿灿的分析，他又像上次买房一样痛快地拍板了。他感到很奇怪，跟灿灿在一起，他不但听话，还像个十足的大老爷们，说做就做，一点不拖拉含糊。

伍    杠杆，耀眼的资本舞台

对钱的热爱，对资本的的崇尚，对财富的憧憬，像暗流一样奔腾在人们的血液中，这是大多数人的本能和与生俱来的贪婪。一旦时机来临，就演变成了一股无法阻拦的狂奔向前的洪流。
小丽，来不及想，稀里糊涂地决定杀进来了，她没有错，她已经尝到了资本世界的甜头，几个月的时间，使她得到了比十几年辛苦来得容易的利益。老庄，半懂不懂的奔向大海了了，他也没错，他在战场上拼杀得十分成功，他觉得他已经是个 “合格”庄家，在升级的金融资本大道上没有理由失败。他自信等待他的是“春暖花开”的美景。灿灿和她的“豪”们早就勇敢地吃螃蟹了，他们的再次成功，诱惑着后继者，他们不懂也没关系，这个特殊阶层的财富，从来就是随手可得的。当这些人都混在一起时，时局就有些乱了。
“灿灿，配资公司怎么样，没问题吧，你消息牢靠”
“绝对没问题，你把手头的资金，融资额度告诉我，现在是千年好机会，有方向指引都不会错的”
这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时代变得实在太快，这次，他害怕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快被淘汰的人了。在单位工作时，他是常常看到大人物们为了资金而焦头烂额地吃不香，睡不好，他日积月累地慢慢生出了对"贷款"，"融资"的无比敬畏，对能跑出这些香饽饽的，是当神一样敬重，他幻想不出自己这辈子能有这样杰出的本事，因此就格外地佩服身边这个有本事的敢吃螃蟹的女人，但灿灿感到非常不解，笑了，
"老庄呀，你怎么这样看着我。现在配资是别人求着你，皆大欢喜的事，没有要不到的，只有不敢要的。发财的总是邓公说的一部分人呀"
"那这馅饼的风险呢"
"风险就是你的大脑。万事俱备了，东风靠你吹呀，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让他感觉茅塞顿开，他顿时想起那两次曾经来到他面前，但他却没好好珍惜的伟大机会。第一次是白猫黑猫论时，他爹因为被斗怕了，拦住他不让下海，他就老老实实混单位食堂吃大锅饭，这一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第二次是爆炒原始股购买券时，他爹拿着鞭抽他去吃螃蟹，结果三棍子没打出他一个屁，他从此自认"阿斗"。
这两次蛋疼的历史，给他的切身教训是，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这话居然抢先从灿灿的嘴跑了出来。嘿，那就更激发了他的昂扬斗志。他盯着这个女人正用电脑展示的，炫耀式的杠杆融资账户，享受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香气，莫名生出美好的遐想。于是心潮起伏地膨胀出一股不服输的劲，他要当个肌肉男。干。
仔细筛选后, 融资公司便确定是一家被先到的食客们检验过的可靠，高效，资质牛逼的银行监管下的金融企业，灿灿告诉他说，
"经理也是我们未来的邻居，他也选了一套东向景观房，双保险"
这正是老刘的儿子，
"好好，这就更放心，现在我跟他爹天天一个大门进出"
也是应了这层近水楼台的亲密，可靠，强大背景关系，老刘和他儿子在研究了半天后，决定转个弯，经儿子的手，把暗里参与操做的融资交到名声在外的老庄手上。面上由老庄负责看管着账户，实则由老刘儿子在幕后扯线表演。黑猫，白猫混相抱团，齐力撬动那团奶酪。
小丽，尽管菜场铺子的生意是老好，她借着扩大化经营的实力，已跳升到了殷实小富行列，但这看着不错的生意跟融资账户的殷实相比，终是逊色，这让她第一次怀疑起了"干实业"的光明前途，于是，她放胆又求老庄帮她再加大杠杆，再加大步伐。同时，她也学着他的样，悄悄地四下看房，看车了。住上高档房，开辆小奥迪，让她觉着自己将来是绝对不输的，更何况她还有未婚未育的优势......
灿灿是胸大胆自然大。她除了混在"豪"们的圈内，现在又伸出一只脚跨进了老庄的地界，成了不折不扣的跟小丽争食的一头可怕的狼。她不嫌事大只嫌事不够大，恨不能马上就一口吃下她所期待的美食。
这一来，每个人都呼哧哧地跑着奔上更耀眼夺目的杠杆舞台，虽然舞台不大，但正规了，完善了，台上的角色也职业了，齐全了，剩下就是齐心协力去演一台危险好戏的事。

陆    谁在输血？风暴登陆

大幕一开，牛气冲天，韭菜的力量往往就是创造历史的力量。回想当年的解放战争，老百姓推着独轮车拥着人民解放军拿下华北，跨过长江，一路排山倒海。今天的韭菜们又用散户精神，善良地配合资本大鳄一次次刷新指数记录。这一年，东边太阳冉冉升起，世界震惊，短短半年，一场资本盛宴在狂欢中震动了地球。让资本主义颤抖吧 ! 我们扬眉吐气，人人盆满钵满。
站在舞台的中央，颇有成就的老庄俨然就是斗牛场上的英雄胜利者，拼命向围着的他的观众欢呼庆贺。不错，他手握着傲人成绩单，一旁的灿灿明白了，这是珍宝，她开始仰望他，开始希望呼吸着他的呼吸。
这把小丽又给刺激大了，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闯进她严格把控的领地的偷食者。为了自己的辛勤耕耘，为了即将要收获的果实，她开始正面出击，勇敢不断地出现在斗牛场内，驱逐威胁。
“老庄，钱是一个口袋到另一个口袋，进了我们口袋，就有其他口袋空了，生意都这样。我们见好收了，出去转转”
她是实打实拼来的今天，道理自然简单实惠，不如灿灿华丽，充满魅力。
“难得的行情，转什么转，转回来了吃白饭？”
没有生意经验的老庄，坚定相信大方向。
“女人家见识”
说着，他的脑海又闪现非凡胆量的另一个女人家，她就能总是跟他呼吸一致，现在他是越来越想时时刻刻浸在那带给他无限遐想欲望的芳香中。
“女人家怎么了，不都一样？你老庄吃了海味就受不了山珍。我不懂你的股票，我懂生意”
小丽第一次大声跟老庄顶了起来，她的反应着实让还想着什么的对方吃惊地把头从电脑前转到她的身上。这话，他爹昨天也说了。
早已躬耕陇亩老庄爹，像只经验丰富的头狼，一直在观望这场盛宴，他越来越嗅到了这份莫名繁华藏着的危险。自己当年功亏一篑的壮烈场面依然历历在目，当时悲壮到口袋里连吃一碗小馄饨的铜板都没有，饿了三天后，当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才活了下来。这个场面像梦魇一样跟了他一辈子，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见好就收。这样玩下去必会出人命"
这次，他爹不含糊了。
"人命?  大家是韭菜，随便割 ? 天塌还有高的，我们算老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你就算瘪三也是要押上命的”
当所有的人都在赚钱的时候，谁在输血呢?
这个简单的问题，小丽是不会考虑的，她只考虑怎样才能拴住老庄，灿灿是不会考虑的，他们是利益阶级，老刘等也是不会考虑的，他们吃了亏还是会相信号召，老庄呢? 他有些怕，一来是爹的不断敲打，震到了头皮，二来是太顺手，打破了平衡关系，天枰老是这么倾斜着，不是事呀。老刘的儿子呢? 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他们即是债主又是玩家，身份混乱得很，最后这账该怎么清，大家谁也弄不清了。
六月，台风登陆，沉闷的的梅雨季节扫了过来，老庄特别怕这个季侯，他的腿脚毛病犯了。今年的情况非常不好，当地官方使用了N年一遇的通报，老百姓反正是习惯了，只要是损失严重的，通通都会怪到N年一遇这个词，然后自上而下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地鸡毛。
灿灿更讨厌这个季节，她的漂亮衣裙在风雨中没法展现，她的豪车也不能招摇过市，尤其是看到老庄有些痛苦的形象，她突然发现他是不完美的，甚至有些虚弱的，她之前的看法过于完美了，存在泡沫。
她最先带来消息，当然了，她渠道四通八达。
" 风向有些不对，谨慎为好"
" 每年6，7月都是低迷期，天灾时节，市场当然不能脱离实际，但过了就过了，之后不都有行情吗"
老刘的确是不长记性的人，他有着强烈的信仰，怎么都会相信组织，相应号召，对抗不幸，哪怕被拔了皮，也是不怀疑的人。他还是相信明天会更好。
"你们一定得提前准备，宁可少赚不可套住，这杠杆不是闹着玩的，下来了就要平仓的”
说这话的自然是谨慎的投机家和行家，清楚杠杆理论，也清楚杠杆的危险，这是按几何倍数放大利益也同样放大风险的游戏。老刘的儿子坚持在风暴登陆前开始撤退。
老庄看着满满的账面，心想，不至于就危险到皮毛，这防护墙够厚，就是风暴来了再跑也是来得及的。思想向后，他觉定利益最大化，再战。风雨欲来，临界时，是最难判断之时，也往往是意见最不一致的时刻，这样吵吵嚷嚷后，大家没有达成最终认识，走还是留，分歧严重。
媒体此时也由之前的一种声音转向分歧，处于交战状态，更加扰乱认识 。台风在向每个角落渗透，到底是一场灾难还是虚惊一场? 有等待的，有观望的，有逃跑的，有越战越勇的......

柒     活着，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小丽依然是定期来。台风越猛，她的鱼菜生意越好，直到最后断货，她从不趁机暴利，她做的是长久生意，不在一时一刻的暴食。就是手里的货再紧俏，她还是照旧选上好质量的送给老庄。
"老庄，天气不好更要加强营养，外面的东西吃不得，吃多了坏身体"
不管老庄和灿灿怎么走近，小丽都咬住青山不放松。她也不是白混的，从农村出来到变成今天的模样，总是有她的能耐，她对老庄始终如一，没有受到上次争吵的影响，但明显有了些谨慎。
"对了，我看好房子了，你两周内把我的本金全退出来吧，利润你算多少是多少"
她知道利润是不少的，老庄定期给她过目账户。
老庄不经意地听着，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相触，他逐渐发现小丽像支稳健的股票，业绩虽然不是堂皇亮丽的，质地也并不抢眼，但财务相当稳健，而且长期收支平衡，没有大起大落，对他应该是适合的。而灿灿，比较起来，则像是支妖股，气势磅礴，但来去不定，让人心潮荡漾但又心惊胆颤。更要命的是，面对她，他始终有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感觉。
"行，这两天到医院把腿诊断清楚了，就马上清掉你的账户，你有收获，我也不白吃你，都好"
话一出，老庄立即感到不妥，有些尴尬，小丽倒是心里暗暗高兴，只要他认了就好。
一旦得出了结论，小丽的形象在老庄面前就变得柔和，可爱起来，尽管遐想还是没有，但实用，把握得住，也是好的。他爽快而且信心满满地答应了。
灿灿也非常关心地来了，她刚换了奥迪加长版新车，于是老庄就舒舒服服的听着音乐到了医院，这支妖股，照老庄的话说，就是在外面会来事，她的一招一式都能让求的人感激，让被求的人有高尚感，这就是她的能耐，这个能耐让她在老公走了几年后，身边的方方面面都没出现茶凉的迹象。
医生建议老庄尽快做手术，他的腿痛来自轻微股骨坏死，拖久了就是隐患变成大难。节骨眼上又碰这事，这腿真是不一般的值钱，老庄很犯难。
"小手术，不算严重，再拖就难说了"
"马上做吧，老庄，反正都是要做"
医生和灿灿在说，他像局外人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一直在转的是：
账户怎么办?  10倍杠杆。
"老庄，你决定吧"
灿灿是个喜欢定事拿意见的角，她迅速就拍了板，但立即就觉得是僭越了，于是马上不失时机还政给老庄，她除了觉得老庄的健康有些小折腾外，其他大的方面还是可行的，重要的是，他没有染上时下的一些虚病，她在犹豫，观察，老庄就更弄不清楚她的态度了。
"定就定吧，清，定了就通通清"
这真是个多事的梅雨季节，老庄左右被逼宫，烦躁中加剧了身体的不舒服，似乎又影响到了他的财运。他的账户一反这半来的高歌猛进状态，出现了徘徊甚至下跌态势，他开始埋怨台风，埋怨梅雨，埋怨灿灿，埋怨小丽.......
现在他要埋怨老刘儿子了。他坚定要老庄退出，不管赚还是不赚。
"听着，市场有大资金在沽空，老庄你要马上分批清仓"
想想，老刘儿子还是不放心，他的利益最微妙，不但动了奶酪，还偷吃了奶酪，公私兼吞的游戏，使他现在犹如行走在钢丝绳上，身下既是无限风光又是生命的悬崖，他对着手机屏幕一再督促老庄。
"喂，老庄，必须手快，放掉，不能犹豫"
"知道了，已经在计划着手做，仓位都分配好了"
放下电话，老庄没有如此紧迫担忧感。他只是一万个草尼玛在心里狂喊，他有几个账户才刚杀进来，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 他的脑袋只简单转了转，意淫一下杠杆倍数，就满身虚汗了，他不怕虚胖，就怕肾虚，蛋疼呀。
这次，幸运离开他了，致命的蛋疼果然突来。这天，台风扫过，灾区损失严重，土灰脸的老庄把医生的诊断单撕了粉碎，开出的止痛药也一把摔在地上，药粒滚满了一地。他不明白，股市怎么跟台风一样，居然没容他反应过来就扫了过来，他行动慢了。
"老庄，出了多少"
"........"
"到底多少"
"......."
这一夜，老庄没有合眼，他的屋顶到处漏雨了，他想了一夜补救的办法，想了一夜各种可能性，他拜了三次菩萨，祷告了三次上帝，直到东方红，到再开市，他的双眼都是布满血丝地睁着。他盯着电脑，期待出现曾今的兴奋。然而，菩萨没有来，上帝也没有来，来的又是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封在底线的绿千股，真是伟大壮观啊。他终于看到溃败和胜利是同样的宏伟，只是方向不同而已，都会死人。他过于激动，顺手就砸了电视机。昨夜电视上演《花千骨》，他的儿子在看，今天就上演滑千股，TNN，玻璃飞溅。

"明天开市之前资金能不能到位，要注资，又接近平仓线了"
"不一定呀老庄，银行资金限制进入市场了，你赶快试试找私人资金"
"利差受不了"
"这个时候有资金就是命，受不了也要受"
他背后的主，老刘的儿子也抓狂。
其实，这个做法是更加可怕的杠杆，情急之时，没有鱼和熊掌，只有鸡爪和鸭掌，你吃不吃? 吃吧，不然就得饿死。活下来，就有明天。
台风在继续，枯枝落叶，一片凋零。大自然无法无天，人为的战场也无法无天，大家束手无策，一次一次在幻想着不现实的救赎，都认为，既然是人弄出来的玩意，就该有人负责。这个看似正常的逻辑，却把痴迷者一套再套。不幸，老庄跟痴迷者是同样的思维，相信某种力量一定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赎，等待着， 坚守着…… 直到他腿脚的疼痛麻木了，家里的东西再也不能砸了，他发现自己的境界被逼无奈地达到了新的高度 : 死猪不怕滚水烫。

小丽，不敢再追问了，她送鱼菜上来看见残破的电视，看见老庄不寻常的表情，她识趣地进厨房，把手上的鲜活变成佳肴就告退了。她耐着性子等拿本金利息的日子。她一直在家里供菩萨，她认为凭她多年的虔诚，菩萨会保佑她。
灿灿则玩起了失踪，老庄几次救急电话打过去，听到的都是"北京的金山上" 这首让老庄抱无限希望的红歌。她估计是出远门拜菩萨了，她说过，关键时候是要去灵山寺庙拜拜的，现在很关键。
他最怕的是老刘儿子的电话。
"怎么又平我的仓了? 我的资金马上到"
"马上到没用啊，电脑直接平掉的，我也没法子了"
"账户转到你这不是说有保证吗"
老庄因为配资的便利，把账户转到老刘儿子所在证券公司，当然就冲着"有人"这两个字，他的如意算盘是，凡事有老刘儿子。
"你不能不讲理吧，我有天大本事?"
老刘儿子气急。
在接连又被平了两个仓后，老庄失去了理智，他的江景房告急，小丽的房子，老刘的血汗，老刘儿子的灰色奶酪，灿灿的加长版奥迪.......他要找人算帐。
几个保安一下都冲进来，他们现在是经验丰富的战斗小分队，时刻保卫越来越面临生命危险的经理，这几天，已经发生几起危险的大事，账户被强行平仓的，都红着眼睛，握着拳头，直奔经理室，经理自己也红着眼，握着拳等着跟人刀枪相见。
一直高歌猛进的战场变成尸首遍地的墓场。
活着，突然变得毫无意思!!!

玐   结局： 我绝不是“残庄”

当人们争先恐后相残相杀时，理论上是谁也幸免不了的。多米诺骨效应? 排山倒海?
更可怕的踩踏出现了，人类发明的为自己服务的机器，变成了杀死自己的工具。计算机变成了绞肉机，一个个账户毫无抵抗地正在被它蹂躏粉碎掉。
老庄，跟大家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了。股市大盘数字瘫痪了，账户瘫痪了，人也瘫痪了。只剩下一双双盯着屏幕的无神的眼睛，在证实还是个未亡的肉体生命。他的账户又被接二连三平仓了。
谁是上帝？
节骨眼上，小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心奕奕地来提前通知他，
"房款的缴纳期限到了，老庄，这两天能把钱退给我吧"
"......."
"这样，我后半辈子就算是安顿了"
"......."
"你有没有考虑自己的事?"
"......"
她又鼓起勇气再单刀直入地问。照她现在又提高了的身价，完全可以过不错的幸福生活了，城里人又怎么样? 有几个可以像她餐餐吃上好的鱼菜?  可以住高档商品房? 可以开豪车? 她故意摸摸手上刚领来的驾照，余温都还在，老庄不会看不见。
啪，老庄还真没看见，他好像眼瞎，耳聋，嘴哑，集齐了所有病症。随着突来的响声，杯子自由落体，水撒了一地，小丽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现在，除了自己的爹，所有人对老庄都是威胁，他们不是要吃了他，就是要送他进局子，他想赶快逃，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这边，白晃晃的墙壁，冷冰冰的液体，两天后老刘醒过来了:  这是在医院。
他那天幸好是倒在门卫，医院的救护赶来及时，脑溢血捡了条命活了过来，老婆胸闷倒在家里，倒是并无大碍。
谁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丽，怎么也想不通，一夜之间又打回了原形，她觉得应该是老庄要负责。
菜场的人和左邻右舍其他人，也想不通，老庄是挣了钱的，最后说亏了，必须要他负责任。
老庄，更想不通，上帝的手真的是翻云覆雨。他没做错事情，是大家求着他帮忙，自觉自愿，有协议，却被拱进局子。他现在也一无所有了，还欠了债，告谁 ?
派出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法院也认为难立案。于是，大家看到老庄又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只是他看起来有些残了，没有灿灿的豪车接送，他得拖着残痛的腿去医院; 没有上好的鱼菜送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到菜场，只好跑远点地方;  家里还是有人不断来讨债，他干脆就不躲避了，自己又没私吞他人钱财，怕个屁呀。他担心的倒是老刘的儿子，一个有为有知识的年轻人，犯了错，被解了职，爹娘还在医院。
一天，灿灿像幽灵一样，突然有了消息，
"老庄，还好吧，我在 M国"
"睁眼说屁话。M国的菩萨灵？"
他有些生她的气。他不知灿灿现在怎样，但可以肯定她是比马大的骆驼，怎么都不会像他们一样伤了元气。只是不知她再看到他时，还会不会悄悄挺胸?
"老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
"面包会有的，江景房也会再有的，听我的"
听谁的?
动荡过后，老庄账户几乎归零了，局子也进了，天上又落到了地上。面对一地鸡毛，他慢慢开始冷静了，他在想着: 小丽，灿灿，老刘，老刘儿子，菜场的人.......
他曾今被大家称为“庄家”，现在被他们改称为“残庄”。他不服，他觉得灿灿说的对，
“面包会有的，江景房也会再有的”
灿灿接着又发来短信 : 下周五到，有要事相商。
老庄盯着手机，一直在想着。他突然狂喊

我绝不是  “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