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交加谈欧盟】
从马克龙访美探究法美和欧美合作伙伴的紧张关系和中欧合作的契机
［法］朱元发 博士
导读 :
- 序曲 ：法国总统马克龙访美的历史与政治背景
- 第一节 华盛顿用外交高挡次接待马克龙给欧洲人瞧，美国媒体兴致索然
- 第二节 拜登的《通胀削减法案》对欧洲制造业的釜底抽薪，以马克龙为首的欧盟领人揭杆抗议
- 第三节 马克龙声明以平等盟友的身份，而不是以跟班盟友的身份访美，法美和欧美矛盾公开化炽热化
- 第四节 马克龙和欧盟具体能做什么与美国抗衡？
- 没有结尾的结束语
序曲 ：法国总统马克龙访美的历史与政治背景
2018年马克龙首次以法国总统身份访问美国。那时华盛顿的白宫主人是美国共和党的出格政客特朗普总统。马克龙那次访问的主旨美方定义为“兄弟情谊”(bromance) （bromance乃是 brother和 romance的缩写)。特朗普口若悬河、口无遮掩，夸夸其谈、无视外交礼伙，戏称马克龙为“小伊曼纽尔”。鉴于特朗普的德性，形式当然可以被忽略，但是，华盛顿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对法国葡萄酒征税，美国单方面退出旨在阻止伊朗获得核武器的协议等等并非大义之举。
法国总统马克龙从2022年11月30日至12月2日对美国进行了三日的国事访问。此次, 马克龙访美的背景更是阴云弥布。法国人对美英澳联合坑骗法国的奥库斯协议（AUKUS）耿耿于怀，法国人觉得美国既然是价值认同上相近的盟友，就不应该做如此下作的急功近利交易；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隔岸观火，火中取栗，在源源不断给乌克兰提供大笔军火援助的同时，推动了美国的军火工业，创造了就业机会，俄乌战争继续，能源危机继续，欧洲的通物膨胀继续，欧洲人批评政府无能的與论继续；拜登的《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对欧洲制造业釜底抽薪，此举无疑是对欧洲雪上加霜，在并不结实的欧盟脊梁骨上踏上了一只脚。
但是，世界老大美国和那个步履蹒跚，反应敏捷度欠佳的拜登总统也不是万能的神，没有与之价值观认同的古老欧洲相伴，美国就是孤家寡人，尤其是美国在与中俄抗衡中，需要欧洲的声援。假设欧盟改变态度保持中立，与中俄合作，这对美国欲保持世界霸主的雄心来说也是釜底抽薪，这是美国最不愿意看见发生的事。
马克龙和他的高级幕僚们深知这一切，并且志在访美时与拜登打开窗户说亮话，与拜登公开理论一番，为法国和欧盟争取可以争取的利益。
第一节 华盛顿用外交高挡次接待马克龙给欧洲人瞧，美国媒体兴致索然
马克龙的此番访美受到华盛顿大张旗鼓的超级待遇 ：21响礼炮响彻云霄，法国国旗迎风飘扬，法国国歌余音袅袅， 不绝于耳, 盛况空前，马克龙和法国媒体自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拜登与马克龙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围炉会谈，煞有其事 ！联合新闻发表会晒是两国“恩爱无比”的假象，尽管夜夜分房异梦。当然少不了耀眼、豪华奢侈的晚宴，350名达官名流在特置礼棚内，共同进膳，菜谱更是令人垂涎 ：大龙虾、美国鱼子酱、清纯南瓜蕊、香腌牛肉、香槟红酒白酒醉无休, 更有成群的佳丽共度良宵，好不风光！
在装饰豪华的帐篷下，两位国家元首分别致祝酒词，乔-拜登用法语说 "法国万岁"，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回答说 "我们两个国家的友谊万岁"。
据说，这是拜登当上美国总统后最高规格地接得外国首脑。也许拜登相信中国的古训 ：吃了别人的嘴软！期待马克龙嘴下留情。
另外，马克龙访美是法国媒体关注的大事，各种媒体不厌其烦的报道，时政评论家在视听媒体鱼贯而出，争妍斗艳。相比之下，美国人对马克龙对华盛顿的国事访问似乎没什么兴趣，龙其是新闻媒体记者。据并不全面的信息，只有《纽约时报》发文《拜登在马克龙访问期间寻求解决跨大西洋的紧张关系 》(Biden Seeks to Resolve Trans-Atlantic Tensions During Macron Visit)。该文强调拜登为促进美国工业而采取措施之后与欧洲关系紧张，马克龙的访美就被轻描淡写退居其次了。法国与世界老大美国相比毕竟太小，对美国毫无举足轻重的地位。君不知，势利是国际关系的潜规则之一啊！
第二节 拜登的《通胀削减法案》对欧洲制造业的釜底抽薪，以马克龙为首的欧盟领人揭杆抗议
美国总统乔·拜登于2022年8月16日签署法案《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该法案将于2023年1月1日正式生效。根据法案，美国政府将拿出3690亿美元（合3540亿欧元）大规模补贴美国的制造业，特别是能源转型的“绿色”产品，如电动车、太阳能电池板和电池。光看这个数字无法理解《通胀削减法案》的威力。我们不妨做一个简单的比较，这笔补贴大致相当于法国2021年的财政预算总额，要知道法国政府每年用于所有新政的开支能占国家预算的10%，换言之，350亿欧元左右，若法国政府要出台同类的补助措施的话，最多只能拿出100亿的预算，而拜登拿出了3540亿欧元，法国VS美国；2,8%。结论令人瞠目结舌 ：杯水车薪，以卵击石，无可奈何花落去！另外，欧盟2023年的财政预算为1866亿欧元，仅为《通胀削减法案》预算的一半，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美国发展绿色产品与欧洲人环保理念不谋而合，欧洲当然无法批评拜登政府的政治选择，但是欧盟27国的领导人非常清楚《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实施的后果 ：欧盟的企业家对古老的欧洲大陆来个华丽转身，横跨大西洋，去美国投资发展。众所周知，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不认人、不认国家、不认意识形态，只深爱利润。更可怕的是许多欧洲的企业已经行动起来了，向美国挺进。
君不知，自从2020新冠蔓延以来，全球供应链断了，曾几何时的口罩危机让欧洲人认识到在本土制造的重要性，例如马克龙竞选连任法国总统后设经济、财政、工业和数字主权部，虽然有点换汤不换药的感觉，但是此举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是政府有志从世界廉价制造大国撤资，在六边形的法兰西土地上重建工业生产体系，第二是法国人民似乎接受了自己生产的昂贵产品，放弃价格至上的消费意识。欧盟国家都在不同程序采取了同样的第略。
君不知，在欧洲人羞羞哒哒慢吞吞行事时，拜登下手不仅快而且狠，《通胀削减法案》就是一辆来势凶猛的装甲车，横扫古老欧陆的工业基地。
欧盟的一位高级外交官坦诚道：“一开始，我们低估了美国战略的后果。但欧洲人开始明白，这会对我们的经济造成灾难性影响。”
前国际货币基金会专家、法国经济学家奥利维尔·布兰查德 (Olivier Blanchard)道 ：“我害怕看到〖欧美〗贸易战的情景。”而且，他认为欧盟没有解决通货膨胀的简单方法，欧盟的经济萧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因为能源危机对经济的影响是结构性的。能源转型将需要提高额外税收或削减某些开支，美国已经先行一步了。
第三节 马克龙声明以平等盟友的身份，而不是以跟班盟友的身份访美，法美和欧美予盾公开化炽热化
马克龙访美果真摘掉了温情脉脉的外交面莎，一抵美国便借机表达了法国和欧盟的愤怒不满情绪。马克龙在美国国举行的气候问题和生物多样性的工作午餐会上直截了当地批评拜登政府的补贴措施 ：“此举是对我国和欧盟企业的超级挑衅。请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下 ：我有一个必须工作的中产阶级和必须找到工作的国民。《通胀削减法案》是可以解决美国的问题，但是此举让法国的问题变得更糟糕。”
马克龙在法国驻华盛顿大使馆与法侨见面时重申了他的担忧：“风险在于，面对时代的挑战，美国首先关注美国，这很正常（...... ) 然后看重与中国的竞争问题，最后，在某种程度上，欧洲和法国成为一种调整变量。美国做出的选择，我认同其目标，特别是 《通胀削减法案》，但这些选择将使西方国家分裂，”。
法媒的评论众口一词：马克龙总统豁出去了。资深时政专家认为马克龙敢对华盛顿如此“放肆”，是因为马克龙手中有白宫不可忽略的底牌：
第一，法国历来奉行独立外交政策，美国是法国的历史盟友，但是法国历来不是美国跟班的盟友。曾几何时，2003年，法国挺身而出反对美国攻打伊拉克，当时的法国总统令其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在联合国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法国的态度 :“在联合国这个殿堂里，我们是一个理想的守护者，我们是一个良知的守护者。我们的重任和巨大的荣誉必须促使我们优先考虑和平裁军。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法国，来自一个像我们一样古老的大陆，欧洲，今天告诉你们这些，它经历了战争、占领和野蛮。一个不忘初心的国家，知道它对来自美国和其他地方的自由战士有多大的恩情。然而，法国从未停止过对历史和人类挺身而出。忠于自己的价值观，法国希望与国际社会的所有成员一起坚决地采取行动。法国相信我们有能力共同建设一个更好的世界。”
毋庸置疑，美国在国际舞台上行事若没有法国的拥护和支持，至少缺少一份道义的份量。
第二，法国和德国，尽管目前缝隙洞开，但是毕竟是欧盟的领军国家，在某种程度上决定欧盟事务的处向。在欧盟与美国的所有合作方面，若法国执意反对的话，其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第三，俄乌战争迟早会结束的。战争或旷日持久，或胜败，最后的解决方式肯定外交途径。美俄在乌克兰战场上对阵，法国名义站在美乌一方，但是, 马克龙与普京保持直接对话机制度，法国将来是彻底解决俄乌冲突的不可逾越的一方。
第四，美国在台湾海峡的动机众人皆知。而法国也是一个在亚太地区布置军事力量的強国。法国在东南亚的军事力量称为“飞马计划” （东南亚环境航空系统项目-PEGASE —Projection d’un dispositif aérien d’EnverGure en Asie du Sud-Est ）。法国保持对这一战略利益区的了解，促进法国与合作伙伴的军事合作发展，同时确认法国在世界这一地区的正常存在。美国与法国在该地区的远洋越海军事合作举足轻重。
在大国博弈中，每个国家的领导人时时刻刻评估对方的力量和本国的实力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智慧的较量。
第四节 马克龙和欧盟具体能做什么与美国抗衡？
首先, 面对《通胀削减法案》，尽管法国总统马克龙代表欧盟表达了愤怒情绪，美国总统拜登态度十分强硬 :“美国不道歉，我也不道歉”。拜登的态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是美国总统，他代表美国人民谋利益。末了，拜登承认《通胀削减法案》对欧盟来说是一个问题。尽管马克龙声明与拜登进行了非常好的讨论，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从拜登那里获得任何重大进展。拜登的保护主义《通胀削减法案》也不可取消。
其次，欧盟领导人对其传统联盟存在许多美好的幻想，貌似单恋情节。欧盟领导人不愿意面对，也不想承认与美国盟友存在不可调和的冲突问题。2021年特朗普败选，标志着“美国优先”国策的暂时消失，貌似温和的拜登上台，欧洲领导人松了一口气。如今，面对血淋淋的商业竞争现实，欧盟领导人物顿悟 ：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领导人在捍卫美国经济利益时，根本上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盟友欧洲人的经济利益。
再者, 如今，面对美国的《通胀削减法案》，欧盟首选外交渠道解决问题。华盛顿和欧盟委员会之间正在进行讨论，欧盟恳求美国 不要在补贴中歧视欧洲产品，加拿大和墨西哥获得已经获得特殊对待，欧盟至少应该拥有同样的待遇。欧盟的外交官认为希望是有的 ：美国不会撤销其法律，但是美国告诉欧洲人，法律存在解释余地。
最后，欧洲国家一如既往分裂，没有团结共进的大局观。
欧盟负责内部市场专员宣布: 蒂埃里·布勒东 (Thierry Breton) 请求设立“欧洲主权基金” ，他认为美国人是我们的盟友(...) ，但当盟友之间的事情进展不顺利时，必须说。
但是，大西洋主义的信徒，欧盟委员会副主席 Valdis Dombrovskis 却警告道: 在当前的地缘政治背景下，我们绝不能损害我们与美国的关系, 在这场战争时期，首要任务必须是维护欧盟和美国与乌克兰的团结。
瑞典商务部长约翰福塞尔评论道 : 我们很高兴美国在生态转型方面投入更多资金!
法国负责对外贸易的部长代表奥利维尔·贝希特(Olivier Becht) 说 : 如果没有出现友好解决方案，“我们将不得不考虑采取强制性措施，或者为我们在欧洲领土上的公司采取支持措施”.
法国经济部长布鲁诺·勒梅尔提到了将这个问题“提交 WTO [世界贸易组织] ”的可能性。
德国历来相信大西洋主义，但是特别担忧《通胀削减法案》对其工业的灾难性后果，于是近来的态度更接近法国。德国财经部长罗伯特·哈贝克 (Robert Habeck) 向法国财经部长布鲁诺·勒梅尔 (Bruno Le Maire) 保证在对待《通胀削减法案》问题时站在同一条线上。
欧盟有若干抵制《通胀削减法案》的操作方案，但各有利弊。
- 第一种方案是增加进口美国产品的关税，直接后果是重新点燃欧美的贸易战火；
- 第二种方案是提高国家对企业援助的上限，鉴于欧盟内各国贫富不均，该方案有利于富强国，会进一步分割欧盟内部统一市场，另外，欧盟的一些贸易伙伴可能到世贸组织申诉；
- 第三种方案是欧盟的补贴之路，但是最大的障碍是资金来源问题，各国意见不一致，要获得27国首脑的一致同意，又要经过没完没了的通宵讨论，不知猴年马月才有结果，而美国的《通胀削减法案》2023年1月1日生效，成千上万的企业家趋之若鹜。
总之, 欧盟一如既往，不仅內部欠团结，而且反应速度太慢。
没有结尾的结束语
首先，在国际关系中，实力决定态度和手段，弱国的抗衡方式实在有限。
美帝国主义如今乃是世界霸主，其绿色纸币美元左右世界金融。美国以其雄厚的国力和军事力量在全世界执行其法律。中国是美国的强劲对手，中国的崛起正在危胁美国的霸权地位。美国用尽一切手段，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压中国。美国历届政府的策略万变不离其宗 ：将北约驯服为随时可以开炮的“应声虫”和“尖刀连”，将欧洲整成呼之即至，挥之即去的跟班。谩骂美国人的这种做法对与错没有实际意义，给美国领导人冠上愚蠢和狡诈更没有建议性的批评意义。关键的问题是把握美国国策的本质，用智慧处之。
其实法国的政治家和欧盟的领导人物当然明白这一切。剩下来的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智慧拉锯战 ：时而站在道德制高点打击对手，时而依靠政治正确挟世界舆论以令盟友，时而以人道之义威逼对方付出牺牲、时而以关键利益要挟对方，更多的是幕后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达成貌似双赢的妥协。
从理论上，欧美属于文化价值认同的同一阵营，而文化价值观认同的共盟理应妥协与共赢，纯属的民族自私自利对人类的未来百害无一利。我们毫不夸张地估什《通胀削减法案》实施对欧盟制造业的损害在何难免，欧盟也不可能通过法案的解释获得所希望的利益分成，而另找出路刚为明智之举：与中国做生意！这也为中国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德国在历来在外交关系上务实，商务先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德国工业可能是《通胀削减法案》的受害者。也许如此这般，德国总理朔尔茨力排众异议，在欧盟内率先于2022年11月4月访问中国，主张加强中德经济合作。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法国总统马克龙将于2023年初访问中国，主题万变不离其宗：加强中法经济贸易合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简介 朱元发,1983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同年考取留法博士研究生。1992年以《战后法国社会学发展》博士论文获得巴黎索邦大学社会学博士。1999年考取法国政府
公务员，进入法国里尔地区行政学院深造。2001年毕业后进入法国政府任职，曾任巴黎七大学兼职教师。
著作：《涂尔干社会学引论》，《韦伯恩思想概论》，《五月爱丽舍宫》，《法国闪亮智慧,名人名言800句（中法文对照）》,《丈量巴黎》(主编，2020年)，《塞纳丽人行》(主编，2020年)。文章发表于《读书》、《法国研究》和《法国国家科研中心学术杂志》等，最新学术文章：Une transformation socialeinévitablevers une identité commune et un partage de valeurs improbables，in Hermès，C.N.R.S. Editions n°79，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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