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法】 朱元发博士
法国政治研究会会长
开篇曲 :
2024年1月18日，怒火冲天的法国农民开始了一连串的示威游行，他们开着拖拉机封锁道路，轰轰烈烈，引起世界人民和舆论的普遍关注。1月28日，法国新上任的年轻总理布里埃尔·阿塔尔宣布了扶持法国农业的一系列措施，但是农民认为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2月2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按照惯例参观著名的农业展。愤慨的农民没有给总统好脸色看。起哄、嘲笑和冲突伴随着总统在农业展馆的十三个小时。在保镖的护航下，马克龙一往既往：使出能说会道的杀手锏与农民对话，试图说服、安抚农民，但是法国农民需要的是改善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条件的实际措施，而且必须马上到位。这无疑是摆在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 !
2月27日，法国、德国、荷兰和罗马尼亚等欧盟国家的农民组成联合行动队，汇集900多辆拖拉机，杀向欧盟委员会的所在地，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市，因为欧盟的农业部长们正在那里举行紧急会议。
欧盟农民“造反“有理，因为利益永远是靠斗争取来的!
欧盟的农业情况和共同农业政策非常复杂，不是几千字的文章能够解释清楚的。本文旨在帮助那些关心法国农业问题的人了解法国农业的基本情况，以便茶余饭后“吹牛“时，来点干货！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一〗 法国农业的概况
〖1〗 关于法国农业的基本概念
在法国的各种统计中，皆用农业经营（Exploitation agricole）术语，俗称农场, 或者农业（agriculture），而农业经营农业者称为农业户（exploitant agricole, agriculteur）, 俗称农民。
在农业普查中，农业经营被定义为符合以下三个标准的生产单位：
- 生产农产品
- 存在独立的日常管理
- 在面积、产量或牲畜数量方面达到一定标准。而该标准定义是：用于农业的面积至少达到一公顷；或至少有 20 亩的专门作物种植区；或足够的农业产量（按牲畜、耕地面积或产量估算）。
经营农业有其特别的管理制度：在社保方面，它属于农业互助制（MSA）管辖，在税收方面，受农业利润制管辖，在法律方面，法国制定有《农村法典》，农业经营活动是一种非商业的、非工业的和非手工业的民事活动。
在法国经营农业必须在企业手续中心（CFE）登记注册。常见的农业民事公司有：农业经营民事公司（SCEA），联合农业经营联盟（GAEC），农业经营责任有限公司（EARL）, 股份公司（SEP）。当然，也可选择使用个人企业公司（EL）的法律形式。
〖2〗 法国农业工会
法国有五大农业总工会。其代表性和影响是根据农业行会选举中得票率来决定和衡量的。五大农业工会从大到小排到如下：
- 第一位：全国农业经营者联合会（Fédération nationale des syndicats d'exploitants agricoles —FNSEA）, 1946年成立，现有 212 000 会员。
- 第二位：青年农业户组织 （Jeunes Agriculteurs —JA）, 1957年成立，现有 50 000 会员。
- 第三位：农业协调组织 （Coordination rurale —CR），1992年成立，现有 15 000 成员。
- 第四位：农民同盟会 （Confédération paysanne ），1987成立，现有 10 000 会员。
- 第五位：保护家庭经营者运动（Mouvement de défense des exploitants familiaux —MODEF） ，1959年成立，会员仅有几千名。
〖二〗 法国农业统计 : 结构、生产、价格、对外贸易
〖1〗 法国农业经营场
2020年进行农业普查时，在法国本土和海外领土上共有416 436个农业经营场。法国的农场数量逐年减少，因此，法国农业面临着后继无人的老问题。如今，每三个农业经营者退休，仅有一个年轻人在农业领域创业。
〖2〗 法国农业劳动力：妇女凤毛麟角
2020年，在农业经营者和合作经营者中，妇女所占的比例为26%。长期以来，农业女老板或女性共同管理者在农业统计资料中凤毛麟角，但是如今有增无减，竞然达到农业劳动力的四分之一。在未来的岁月里，女性农业经营管理者还会不停增长，因为在2020年，在青年创业者中，妇女己占40%的比例。
〖3〗 法国农业生产的广泛多样性
法国土壤肥沃和气候的多样性有利农业生产。欧洲所有的农产品法国都可以种植生产。在法国海外省（瓜德罗普岛和马提尼克岛、美洲的法属圭亚那、印度洋的马约特岛和留尼汪岛），优质热带农业正在蓬勃发展。法国农业生产的产品种类繁多，分布在各个专业地区：巴黎和阿基坦盆地生产谷物，法国西部和东北部盛产牛奶，阿尔萨斯、波尔多、勃艮第、罗讷河谷和朗格多克等是世界著名的葡萄酒产地。
〖4〗 法国：欧洲农业生产的竞争领导者
法国是欧洲的农业大国。法国是软质小麦和玉米、油籽和甜菜的主要生产国。但是，欧盟某些成员国的产量急剧增加，如罗马尼亚的玉米产量（占欧洲产量的 20%）和德国的甜菜产量。在肉用家禽方面，法国被波兰超越，紧随西班牙之后。在蔬菜方面，法国被西班牙超越，西班牙为欧洲的领头羊，超过了意大利，使法国退居第三位，与荷兰并列，仅次于波兰。法国水果产量的下降也使法国在欧洲的排名下降到第三位，仅次于西班牙和意大利。
〖5〗 农业经营收入自2007年以来结果不稳定
2021年，平均每个非工薪的农场经营者的收入(税前)达 41000 欧元。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农业活动的特点是收入的急剧变化和不稳定，其原因是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PAC），极端天气事件此起彼伏和世界农产品的市场不稳定。
〖6〗 法国农业食品对外贸易 ： 遭受打击但仍有活力
2022 年法国农业贸易顺差将超过 100 亿欧元。
自 20 世纪 70 年代末以来，法国的对外农业食品贸易一直保持结构性顺差。这种盈余是围绕饮料和烈酒、谷物、乳制品、糖、活体动物和动物饲料产品等关键部门形成的。农业食品占出口总额的 11% 至 12%（视年份而定），进口占 8% 至 9%。
在2000年之交，法国农业部门面临着来自荷兰、德国、西班牙和现在的波兰等国的更大竞争。法国的竞争力下降，尤其是在畜牧业（家禽、牛肉）方面。在第类三国家中，巴西正在施加强大的竞争压力。欧盟是削弱法国农业食品行业竞争力的根源，这种削弱导致法国在主要出口国的世界排名下降。
然而，法国的贸易仍然保持顺差。在大流行病COVID 19（+50 亿欧元）导致顺差下滑后，2021 年顺差有所恢复（+80 亿欧元），2022 年将超过+100 亿欧元。
2022 年，农业原材料价格上涨。这些增长的背后是农民生产成本的上升：化肥、燃料和能源。在畜牧业方面，从外面购买牛饲料的成本也在飙升。价格上涨的其他因素还包括世界市场的紧张局势、乌克兰战争背景下谷物供应的不确定性，以及国家层面和欧盟内部牛肉和乳制品行业面临的收购量下降。
〖三〗 法国粮食立法无法平息农业经营者的愤怒，辛苦的农民必须拥有稳定和体面的收入
〖1〗 法国的粮食大会法 （La loi Egalim ） 法究竟是什么？
2017年7月20日至12月21日在全法国举了马克龙总统承诺的粮食大会（États généraux de l'alimentation —EGalim），即在国家级、大区级和地方举行了有关粮食的研讨会、公开咨询会、有关行动者共同反思和集体构建新的解决方案。
〖2〗 第一部粮食法 : La loi Egalim。
粮食大会之后，法国于2018年10月30日出台了第2018—938号法律，旨在促进农业和食品行业的平衡商业关系，达到人人都能获得健康、可持续的食品。这项法律如今被俗称为第一部 粮食EGalim 法。该法律的基本目的是避免农业经营者以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出售农产品，保证农民的收入。毋庸置疑，其目的是确保农民获得更高的报酬，这是一种被称为 "远期定价 "的价格结构的一部分。具体操作方法是：生产者将其生产成本写入与加工商签订的采购合同，而加工商必须至少承担这些生产成本的等值部分，这样，农民，即生产者，最终就能支付其生产成本。而这一环节又转嫁给了分销商。
〖3〗 第二部粮食法：La loi Egalim 2。
2021年10月18日第2021— 1357号保护农民报酬法颁发实施。该法被称为第二部粮食法（Loi EGAlim 2），是对 2018 年 10 月 30 日粮食法律（俗称为 "EGAlim 2"）的补充和加强，其目的是改善农业和食品行业商业关系的平衡。
〖4〗 第三部涉及粮食的法律：
法国颁发2023年3月30日第2023- 221号法律，旨在加強供应商与分销商之间商业关系的平衡。该法律也被称为第三部粮食法（Loi Egalim 3），因为该法律也适用调节农产品生产者和分销商（大型超级市场）之间的利益分成关系。
2018 年至 2023 年间颁布的这三部粮食法的总体原则是让农民能够靠自己的劳动过上体面的生活，特别是保护他们免受超市和食品制造商之间价格战的影响。在价格战中，双方都倾向于压低价格，以吸引顾客光顾，从而损害农民的收入。
但是！
法律并没有被完全遵守和实施，这是让法国农业经营者最恼火，最气愤的地方。口说无凭，有法国审计法院的研究和调查报告为证：“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交易是在没有书面合同的情况下进行的。屠宰场十有八九就是这种情况。就像马贩子时代一样，销售几乎是拍手成交的。”
二年来，法国政府的竞争、消费和欺诈监督总局（DGCCRF）仔细审查了与 64 个主要买家的谈判，每个买家从数千名农民那里购买牲畜或牛奶，销售额超过 20 亿欧元。该总局发现农民并没有系统地与买家签定商业合同，究其原因有二 ：一方面，对于农民来说，这些合同的起草工作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对规则有各种可能的解，这着实让农民头疼；另一方面，农民难逃压力，他们担心被除名，因此，他们宁愿不签合同。
另外，农业工会还谴责分销商的弯道超车的严重问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唯恋利润一些分销高（大型超级市场）的采购中心绕过法国法律，通过欧洲采购中心从国外进口便宜的农产品。最终，法国法律行之无效，法国农民欲哭无泪！
〖四〗法国农业是欧盟共同农业政策的最大受益者，尽管法国每个农民所受益处不平等
〖1〗 共同农业政策（PAC）
共同农业政策（PAC）是欧盟内的一项举足轻重的政策，占欧盟预算的45%。它最初主要以价格控制和补贴为基础，旨在实现农业现代化和发展农业。该政策由欧盟委员会农业与农村发展总局管理。在法国，相关的管理和执行机构是农业部辖管的两个机构：支付服务署，国家农业和海洋产品管理局。
欧盟共同农业政策的具体目的是：提高农业生产力，确保农业社会的生活水准，稳定市场，保证农产品的供应安全，确保消费者获得合理的价格。
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对农民的具体支持体现在两方面 ：间接援助，即保证农民的农产品获得最低价格；直接资助，即作为保证价格下跌的交换条件，欧盟按保证按价格下跌的比例支付经济援助。
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进行了无数次修改。一方面，不断加入环保措施和保证农产品安全的标准，另一方面，某成员的农民不满进行抗议示威活动，欧洲重新谈判，重新切分农业预算的“蛋糕”，换言之，为本国农民争取更多的利益。这是一个永恒的周期活动。
〖2〗 法国是欧盟共同农业政策的最大受益国，但是法国并非分配援助的好学生
如上统计数据显示，法国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受益国，2022年，欧盟的农业援助额为95亿欧元，紧随其后的是西班牙和德国，分别得到69亿欧元和64亿。
法国农民和與论怪罪欧盟似乎有些言过其实，相反法国在实施欧盟的农业援时也并非至善至美, 对法国农民宽宏太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欧盟对法国的微词也并不少见。2014 年，欧盟委员会通知法国，在 2008 年至 2012 年期间，对接受小规模补贴的地区控制不足，补贴金额过高，涉及金额巨大，在 14 亿至 36 亿欧元之间， 报载三分之二的 "错误 "涉及上科西嘉岛省。法国当局自然不服，最终法国与欧盟达成协议，从 2015 年、2016 年和 2017 年收到的资金中偿还 10 亿多欧元。鉴于农民偿还不应该领取的补贴的情况非常罕见，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于是由国家预算来解决问题。换言之，纳税人帮农民偿还了他们的不义之财，当然法国农民也是纳税人。民主政治也有酌情处理以达到灭火的套路！
〖3〗 欧盟农业援助的陷阱和困或
制定政策就是一种选择。既然选择就不会让所有的人满意。至于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制定和实施时需要权衡的因素不少，成员国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斗争十分激烈，因为涉及的资金额巨大，足以助长每个部门和每个国家之间的无情竞争。
在民主制度下，对公共政策的质疑和批评总是纷至沓来。我们不仿列出对欧盟共同农业政策的批评意见：
- 昔日的英国女王一直是“地主婆”，收到欧盟的农业补助500 000欧元，摩纳哥阿尔贝二世也有几亩地，获取欧盟农业补助250 000 欧元。他们真正需要补助吗？岂有此理？面对日夜头朝黄土背朝天日夜辛劳的农民，天朝不容！
- 欧盟的农业补助主要针对谷物、油籽、牛奶和肉类，而对葡萄酒类支持甚少。
- 欧盟的农业补助按地区分，差别甚大。
- 欧盟的农业补助一刀切，一视同仁。但定对同样的生产，生产方式不同而同样的补助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如按每公顷援助，或接每公担援助，或按每头牲畜撮助。
- 保证价格对生产者有利，但对消费者不利。因为农民也是消费者，如猪肉和鸡肉生产有对谷物的价位颇有微词。
- 欧盟的农业补助存在不公正和不平等。2008-2009 年，平均有 400 365 个农场在第一类补助里获得 85 亿欧元的援助，即平均每个农场获得 21 218 欧元的援助。2010 年，38 万个农场获得了 80.8 亿欧元的援助。根据欧盟委员会 2010 财年的最新数据，60% 的农场获得的援助不足 2 万欧元，约占援助总额的 20%。第一类补助的其他受益者主要是农业食品企业，特别是在干预和出口退税方面，总额达 10 亿欧元。
- 等等。
如今，欧盟的农民若想获得共同农业政策的策助，必须遵守一系列的标准，即欧盟的优质农业和环保条件（BCAE）。其中有一条让农民骑虎难下，因为这条标准规定必须留出至少4%的可耕地种植中间作物或固氮作物，如小扁豆和豌豆等，以支持生物多样的发展。
本来欧盟将打算将这一标准提高到7%。但是俄乌冲突的发生改变策略，为了补偿俄乌战争造成的谷物损失，为了促进欧洲的农业生产，预留地要求己被搁置。该减损规定于2023年到期，包括法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呼吁延长该期限。截至2024年2月13日，欧盟宣布同意休耕地的部分克减。欧盟的农民也暂时松了口气，因为这个问题迟早会放在桌面谈的。
没有尾声的结束语
首先，法国农民的生活和工作条件确实十分艰难。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与其他行业存在天壤之别。每天早出晚归，所有工作都需要身体力行。
作为农民家庭的一员，我深刻理解经营农业的艰辛。农民不仅需要面对日益增加的生产成本和微薄的收入，还要应对沉重的工作量，并担心失去自由经营的自由。大多数农民们感到孤独寂寞和压力，他们担心失败，同时难以维持工作和家庭生活。在这种艰难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下，农民自杀现象日趋严重。根据法国农业互助会（MSA）的官方统计，2016年法国有529名农民自杀。据该互助会在2023年7月发布的《2024年支出和产品》报告指出，年龄在15至64岁之间的农业医疗投保者的自杀风险比所有医疗投保人高出30.9%。对于非工薪农民，这一风险增加到了77.3%。
在2021年3月17日，法国参议员发布了一份信息报告，题为《农业中的自杀现象：更好地预防、识别和应对令人痛苦的情况》。根据这项研究，"法国每两天就有一名农民自杀"的数据才广为人知。
其次，面对收入下降、成本上升、自由贸易协定带来的不公平竞争、与过于复杂的法规相关的标准堆积、税收、欧洲农业法规的某些方面以及法国政府的控制，法国农民表达了他们的愤怒和要求。这一些都合情合理。
最后，毋庸置疑，法国政府和欧盟不可能完全满足农民的诉求，因为地像政治是绕不过的暗礁，因为欧盟的整体利益事关每个人，因为关税与贸易协定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因此，农民开着拖拉机示威将是一个永恒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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