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的云天外】: 你，何去何从——缘聚缘散法兰西（之一）

由朱元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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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云

- 引子 -

法国人说某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是极大的赞赏，尤其是对一个孩子。也就是说此人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和要去的方向，剩下的就是达到目的地的方法论，天赋异禀，矢志不移，离成功就只差一次东风，如若有贵人引领，拉一把或者顶一把，就完成了人生的使命，不枉此一生。雁过留声，流星划过天际，一道亮丽的弧线，虽转瞬即逝，但有人看到了，并且闪耀过光芒，点亮过别人的生命。

可是绝大部分的人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前无火把照明，后无巨人推手。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跌跌撞撞，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上路；风雨中含泪奔跑，把天赋的能量与能力发挥到极致，知道人生的单程旅行中没有回头路，没有如果，让无迹可循的来路也留下一些悲歌，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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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挨一刀----我的五次手术经历之一，儿奔生，娘奔死

就在过去的昨天，农历二月二十九日，国内的家人通过微信祝我生日快乐的时候，我已经过了今年的第三个生日！万年历上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是阳历的三月三十一日，就在西方愚人节的前一天，那一天我照例逮着机会就插入几个字的在白板上写上"愚人节（Poisson d'Avril),学生们自觉拿出本子抄下来，也就一个愚字是生字，记不住字记住音也行。写着的时候，我心底某一根筋抽搐了一下，生生的锐疼，我记起了过去的31日。自己对自己说了声生日快乐，你又老了一岁。接着的4月12日，我所有证件上的日子，只因为祖国开始办第一代身份证的1986年阴历的生日正好遇上4月12日，登记人说要阳历生日，于是就有了不伦不类的生日，我在心里是没有认同感的，也不记得在此之前的哪一个生日终身难忘，现在的人重视仪式感，照我看来都是日子稍好一点必须得赋予日子点意义装相装逼的赶时髦，问题是装得久了就会成自己的一部分，有意无意地忘了来时路。女儿给我发微信祝我生日快乐，还说本来等见面再说的，还是先说了。晚上回家已晚，女儿说，妈妈我给你买了蛋糕，本来想买香槟，钱不够，买了一瓶苹果酒，女儿用自己教钢琴的钱为妈妈买礼物已有几年了！于是有了这一张万分感人的姐弟情深的合照。这是一次令人动容的仪式，就我们三个人，在临睡之前，开了苹果酒，吃了精美的蛋糕，三个人眼眶里都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命运要把一个人吊打，无非是天灾，人祸，生老病死。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过去了扒层皮，过不去了阴阳两隔。任你呼天抢地，或学庄周击鼓而歌。
1997年的那个元宵节，我和好友海英相约去汉阳的归元寺上香。两个不甘平庸的大龄剩女希望借助"宁信其有"的神灵保佑能开年转运。谁知道五百罗汉数到哪一个头上就显灵了呢！如果真要扯上关系，也能圆说。因为就在当年的12月底我就珠胎暗结了！只是我第二年的一月才知道罢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女儿，天天。

1997年的三月，我工作过三年的那家中法合资汽车公司来了一个常来常往的技术援助，也就是我孩子的父亲。他有事没事往我的办公室跑的时候，我自己正经历着一段令人绝望的感情。他第一次请我带他游东湖的时候，说我每次来都会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你从来不多看我一眼。说我想让你做我孩子的母亲，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吗？就在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来到了法国，自驾游从巴黎到卢森堡大公国，东到斯特拉斯堡，南到西班牙，西南到Dordogne,西到大西洋。他带我去见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三个星期的假期结束，我回到了单位。那时办公室午饭后的第一个电话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越洋电话，因为时差他开始上班了。那时的晚安和早安，雷打不动一个电话。到了12月底的圣诞节，他来中国看我和我的家人，给整个部门的人都送了巧克力，所有人都认识他。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好，不能不让人开始做梦，关于家，关于爱情，关于孩子。我多么希望一切能按部就班地进行，像我希望的那样，来留学，来加强法语，然后把我作为女人的所有漪梦都打包好了放在一处，好好地过日子，我不要什么事业，什么辉煌，我只要一个家，一个把心安放的地方。听听音乐养养花，看看闲书做做运动，有钱有闲的时候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多大出息的，女人。
可是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就像现在人们说的计划没有变化快，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就在97年的年底，确切地说是圣诞节的平安夜，我们找遍武汉三镇想去一个天主教堂听平安夜的弥撒Messe,汉口的那所教堂里三层外三层被封锁带围住，失望之余回到我的出租屋里开了香槟，出于对他的尊重，在西方人看来最重要的节日就是圣诞节了。半个月后我得知怀孕的时候，手中的雨伞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所以从此我相信了电影中的人物因为吃惊而失手掉手中的东西是真的。我看着那根小小的测孕棒慢慢地变成两道红杠时的感觉，没有惊喜，没有悲伤，有的只是空白，一片空白！我把这一消息通过电话告诉他时，他肯定也猝不及防，但为了安慰我，故作轻松地说圣诞老人送的礼物啊！你让我想想，给我24个小时。这24个小时真漫长无边啊！现在我再回头想，我那时是多么被动，因为我本不想用怀孕甚至媚态来取悦别人，也不想给人这样的印象。尽管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第二天他打来电话，说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要这个孩子，还征求了他唯一的舅舅舅妈的意见，他们见过我很首肯我。一个恨嫁的人想要不那么掉尊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从此命运的过山车把我从一个地方直接颠到了异国他乡，找不到北。

那一天，是1998年的1月12日。就在24小时以后我的角色转变成了一个准妈妈，那一年我33岁。我继续上班，甚至不避讳已怀孕的事实，一边等着办理出国手续。四月初，在我的肚子快包不住内容的时候，我辞职报告递上去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就那么容易，那时护照得办很长时间，还得托人送礼，还得经过单位批准。我去北京法国大使馆的时候，坐了一夜火车的孕妇可以想见，一点儿也不精神。半个月后再去拿结果的时候，领教了外交辞令的傲慢与冷冰。拒签！我孕吐了三个月的身子没有了重量，没有了知觉。沿着满城飞絮的北京使馆区的林荫道一步一挪，失魂落魄，漫无目的，摇摇晃晃地挪着。多长时间？走了多久？要到哪里去？不知道,浑然不觉。直到太阳开始毒辣辣地晒，我觉得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肚子里有胎动了！一定是一夜火车，一天没进食的妈妈把肚里的孩子饿着了！就这一动，意识回到了脑中，我就近买了一盒新上市的草莓一口气全吃了！剩下来的该考虑怎么办了，下一步去哪里。我抱着不回头的心让家人把我的简单的行李已运回老家。

我回到了老家，那时家里已盖了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三棵桔树，正是开花的季节。法国的他每天几个电话，讲得我妈都觉得烦，可是那时是我唯一的安慰，也是我的未来的丈夫。因为我们还没有结婚，但是我们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至于后来直到分手也没有结婚，那已是后话了。因为他的一句话留着孩子，我把自己交给了未知，交给了命运。如果他说了相反的话，我想好了打掉孩子，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也知道对方不那么靠谱不那么负责任，就像我的前任说的，我比男人更有担待。因为我无人可靠，无处撒娇。我已回不去的家乡，我却又回来了！自我八岁起进体校就离开的家乡，只有寒暑假回去的家乡，我回去了，而且呆了最长的时间，六个月。我以成人的眼光，那么近距离地打量着我的家人以及父老乡亲，汉江边的那个村庄。

1998年的长江，撒泼也似的疯狂。我已经离开了武汉，但是几个月的时间里每天电视里就只有抗洪抢险，只看到一江黄汤！我每天带着三岁的侄女散步，给她讲故事，将外面的世界讲给她听，沿着稻田的田埂走，那时候很多农民的水田里改种莲藕，阵阵荷香，声声蛙鼓，反正我早就知道我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叶公，我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且取眼前的美好把自己哄开心，眼下的日子我只能掩耳盗铃，安静地等待着腹中的孩子瓜熟蒂落。很多人说扼住命运的咽喉，我真心的佩服他们，但我不得要领，不知它的咽喉在哪儿。没有办法的时候，不去想它，也是一个办法吧？！谁说不是呢？

因为愚昧，因为酷暑，因为发大水，一切的因素加在一起，我就像我妈一辈人一样，很少去离16公里远的县城体检，直到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午睡时间，被一只隐翅虫咬了左脸，人差点破相。恍惚中觉得有东西在脸上爬，我以为是蚊子，迷糊中就一巴掌拍下去，还挺得意把它拍死了。醒来以后，发现整个左脸变了形，还出了成片的水泡！因为怀孕不能用药，只能外敷，但是没有用！密密麻麻的水泡，一层破了一层又起，鼻子眼睛已不堪入目，我妈私下里跟我说，是老祖宗惩罚你了，要不刚好左脸，烂的一塌糊涂，觉得你伤风败俗，丢人现眼呢！我也有些信，自知理亏，我是家里唯一读过大学端过铁饭碗的人，最终自砸饭碗几次，不是因为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行为乖张，不合时宜，离经叛道，反骨嶙峋。我知道，有些路错了一步，你已经回不到正途，歧路荆棘丛生，你不死就得硬着头皮走下去。这一次大弟弟和妈妈带我去看了一个八方闻名的老中医，给我调了一些黑乎乎的药膏，让敷在脸上，说来也奇，第二天脸就开始消肿，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天好似一天，人形是出来了，但就是吓人！脸上一层又一层脱皮，不下二十层！一条肉红色的疤痕开始出现，直到我当年的11月踏上法国的土地，还带着一道十几厘米的疤痕，一年后才消。

我越来越笨重，越来越胖肿。所有人都说是正常的现象，因为98年的夏天实在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酷暑难耐。我只早晚出门一会儿，就在田野里走走，剩下的时间就是翻翻杂志，睡了醒，醒了睡。直到有一天去屋后的厕所差点摔倒，扶住了墙没倒下去，磕破了膝盖。37码的脚只能穿42码的男式拖鞋。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星期，我决定去县城妇幼保健院检查一次，不检查不打紧，一检查把我妈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重度妊高症，血压180-240，尿蛋白四个加号，妇幼保健院不收，要求连夜转到地区医院襄樊市医院，现在是襄阳市，打文化牌，拉诸葛亮出山招商引资。我一去被安排到重症监护室，二十四小时不让离开病房一步，不间断含服降压药，打利尿针，我的手脚腿一按一个坑不反弹。就这样三天以后我的体重下降了七八公斤，每一个小时有护士听胎心监测数据，量血压。我眼看着瘦了下去，觉得身轻如燕。9月一号的早上，例行的会诊专家们说，昨夜的胎心监测不好，孩子在里面缺氧。此时离他（她）的爸爸来还有两天，离预产期还有18天，原定是爸爸提前来迎接他（她）的，这时他还在巴黎。我问医生可以等两天吗？医生说不行，我问明白了如果孩子缺氧会有什么后果，回答是坏则窒息死亡，轻则缺氧坏大脑。那，什么时候好呢？医生说，就今天！我妈吓得脸煞白，瘫软在椅子上。哭着说我怎么交代啊？没了大人或孩子我都负不起责呀！这时的我开始冷静，开始和医生商量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开始禁食禁水，去淋浴间用消毒水洗澡，完了等护士来给我净身剃汗毛。护士把各种表格拿来让我填，好了让我妈签字，可是可是，我妈面如土灰地发抖，话都说不出来，我接过纸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也是一纸生死状。
孩子一出来，是个女孩儿！我心里有些失落，我希望自己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儿子，我想要按我的理想来塑造我的"儿子"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会撒娇会邀宠的女孩子，带不好一个女孩儿。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整个怀孕期间我都没有一时一刻的怀疑过不是一个男孩儿。女儿3050克，50厘米长。这一天是1998年9月1日，农历七月十一，北京时间下午15点半。女儿的法国护照是001号，出生在中国的法国人。因她而有的99%的辛苦被1%的幸福抵消了。这还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