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巴黎燕
你有多长时间没去过候诊室了？
不是去给那儿的医护送信或外卖，当然是看病了。
几个月？一年？什么？5年？你真中彩了 : 法国人不生病, 每半年也要去牙医候诊室待会儿.
上个月因耳石脱落耳水不平衡造成的晕眩, 让我频繁出入各种公私诊所的候诊室。有一回，我一个星期内， 竟然四次光顾不同候诊室, salle d’attente ，堪称一种特别『艳遇』une aventure speciale。
晕眩了近4个星期，卧床休息了8天后，我吃着药，脚踩浪花，行动举止象老太太似的，开始了上班，出入各种候诊室的"征程" !
丈夫成功约到圣米谢尔诊所的网评4星的耳鼻喉科医生。这个集心脏科，妇产科，牙医和耳鼻喉科为一体的私人诊所，虽然不如公立医院那样占地辽阔，每个科室象各据一地的城堡，每每让初来乍到的人如临迷宫。而圣米谢尔诊所位于巴黎市中心的中心，高雅的拉丁文化区，楼高两层，干净整洁舒适，尤其是前台秘书护士接待温馨有效，很专业。
话说那个周一下午，我第三次来到巴黎5区圣米谢尔私人医院，提前10分钟在秘书处报到时，发现医疗卡没带，也忘了拿身份证，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可能要【一晕笨三月】吧
秘书护士面对表情错愕，行动迟钝的病人，可能动了慈心吧，判断不会有人冒名顶替看病，她利索地打印出候诊单，边递给我，边再次职业习惯地重复候诊室方位。
« 您的前方，左转后，第二个门就是 ! »
我熟门熟路来到耳鼻喉候诊室，把候诊单放进医生门上的框子里，算是排队了，里面已经放有两个候诊单。
我小心侧过头，不敢太快潇洒，因为代价太大，可能会导致头晕或身体晃动。
候诊室大概有30多平米，中间和靠墙壁都有座椅，墙壁有两块投影，介绍各科室专业和治疗前景，在巴黎保守的医疗界，很前卫。
我看到两位着装迥异的女士 ，一个芬芳典雅，一个灰暗随意。在中间落座的那位‘’随意‘’，一会儿抬头，两眼发直，一会儿埋头手机，我坐在了她的对面。
« 女士，您好 我的预约是5点半的，您呢？ »
« 5点 ! » 她稍微抬了下头。
« 现在都快5点半了，还没到您，看来都要往后拖了。 »
« 是啊 每次都这样， 习惯了 »
听她说到此，感觉她常来看这个4星耳鼻喉医生，而我来了几次 却没什么进展，决定试试，把聊天进深一步。
« 那您是常来看特里兰大夫了？ »
« 对，有几次了。 » 没有任何表情
« 那您觉得他怎么样？您知道，我也来看特里兰医生好几次，可，，， »
« 啊 对不起，我得安静会儿。 » 她突然打断我 仍然毫无表情
« 不好意思，女士， 打扰了！您请便。 »
候诊室的人身体都不舒服， 心情不会太好， 我赶紧结束话题。
我正小心翼翼抬起头， 想打发时间， 看墙上的投影， 坐在下面的另一个‘’芬芳典雅‘’女士向我微笑。
« 我觉得特里兰大夫不错 ! » 她主动接我的话题。
她二十多岁左右，象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在她说话之间，她眼睛里盛满笑意， 如音乐，伴奏着每一个词汇，从她涂抹的细致又明亮的嘴唇里，清晰又温和地流淌出来。
是的，我对人的发音和表达状况和方式很敏感，这可能跟我的教师职业习惯有关系。我凭声音，就差不多可以【看到】人的表情。
她听了我的情况，她说她的姐姐也是耳石脱落症，晕眩厉害，跟我的很像。而她自己常常突然晕眩身体晃动，不过时间很短，她偶尔会病休一天，然后就上班。
« 晕眩有时很危险，会摔倒的，您害怕病休会失业吗？ »
« 不是的，我在附近的司法部工作，我喜欢上班，在家里我很烦的，我很注意，走路很慢 »
说话间，【微笑】的音乐一直在伴随她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
« 是吗？您来过司法部吗 ? » 她好奇的问道。扬起细长的双眉，如春天湖面荡起的双桨。
« 不记得是否去过那儿 。 » 我看着她，有点走神，仿佛莫奈花园的感觉。
就是去过，一个部几百人，见过一面，也不至于到【面熟】啊。
« 您如果是国家遗产日来部里参观，我就不在那儿了 » 她善解人意的帮我搜寻记忆。
突然想起贾宝玉第一次见林妹妹，也大呼小叫，说他见过【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原因是觉得她【面善】。小时候每每读到此处，不太懂，觉得贾宝玉在【胡诌】，想跟林妹妹套近乎。
后来随着阅人渐多了，很认同贾宝玉。
人们心底渴望遇见善良， 当眼前出现面善之人时，与心底的渴望遥相呼应，仿佛隔世又重逢，所以觉得【前世见过】!
这个【司法部】女孩我也是感觉面善，似乎在心里有过这样的【前世之遇】！
« 您放心，特里兰先生很有耐心，他很愿意倾听呢。 »
她用干净白皙的手指卷了卷她褐色，质感很好的头发。她柔柔的发丝轻抚着指头，我被晕眩弄得恍惚疲惫的情绪，像凌乱发皱的布匹，被眼前的她熨平了不少。
在法国，【耐心】是要求病人做的，而医生们是权威，他们可以迟到半小时进办公室，然后【惜时如金】的快速处理耐心的病人。
遇到有【耐心】的医生，是捡到【奢侈品】了
在候诊室跟这个女孩聊天，恍惚身处三月的小花园，晕眩的不适，暂时不见了踪影。
然后就轮到她了，进去前，她又扭头：
« 我会很快的 ! »
微笑的她，露出珍珠般晶莹的皓齿。
果然，不到20分钟她就出来了
« 再见，加油啊 ! »
她穿上一件黑呢子大衣，线条优美，她的红色丝巾飘洒在胸前，仿佛片片二月的枫叶，在她春风般笑意的吹拂下，候诊室在我眼前顿成一个三月的花园，她如婀娜多姿的一株晚梅，给我这个被晕眩弄得如霜打的叶子，注入了一丝三月的气息。
然后，"三月的小花园" 就离开了候诊室。
在中文里，我们说 病来如山倒， 病走如抽丝， 抽丝剥茧， 需要的是耐心。在以前的文章中，我也曾介绍，在法文里, 病人一词谓PATIENT， 耐心之意。中法文化在此殊途同归。
但人在生病时，因身体的不适，虚弱，都多少有些恐惧，焦虑和烦躁的情绪 ，【耐心】常被身体的难受吞噬。如果再加上医疗费用的压力，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血气的话，都可能会是【恶语伤人六月寒】。
在候诊室遇到的这位姑娘，不是约会见情人，她要见的是医生，要面对的是【摇晃的世界】……难受的晕眩症，而她【良言一句三冬暖】，使人如入【三月的小花园】，我看到，在她虚弱的身体里，内心有一份坚韧而温暖的善良，在她情绪的自律下，散发出沁人心脾的人道馨香，芬芳了自己，也温暖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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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丽人行- n°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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