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之晨】（小小说）
作者 紫木
她象侦探一样等待一个身影的出现。这里是新办公楼六楼会议室落地窗前。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城市墓园。
星期五的早晨，墓园里人迹为零。此时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只有远方一群盘旋飞舞的麻雀。
接近10:30，她想，那个身影应该会很快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她闭上眼睛，让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当她睁开眼，果然不出所料，那个身影已经走进了她的视线。和上两次一样，男子拖着一个巴黎人常用的小滑轮车，还是同样的着装，毫无悬念的来到墓园最西角的一块墓地。
这一片也许是新开辟的墓区。一字排开的石质墓碑在太阳里反射出白花花的光。男子在最边上一块墓地前停住，像前两次一样，小推车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她是在两个星期前的星期五注意到他。那个早晨阴雨绵绵，一个棘手的项目需要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但是她从开始就非常抗拒这个项目。而那天她，也是厌恶眼前这片墓地的。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把写字楼选在一处墓地之前，每天看着死人的村庄工作，多晦气！
与上司讨论完方案，她独自留在会议室，可是没有什么思路，她索性将内部网络设置为“请勿打扰”，搬了椅子坐在窗前看雨发呆。雨下的稍微猛烈了一点，敲在玻璃上又滑下去，形成一个晶莹的逗号。天空并不昏暗，窗前的墓园渺无人迹，这应该是这座都市的奢侈，寸土寸金的巴黎，却让逝者在闹中取静，安享另一个世界。
雨突然停了，云缝里居然挤出一线阳光，尽管微弱，但穿透昏暗的天空，照射在墓园，让那些红红黄黄献祭之花格外的亮眼。
此时一个男子拉着小推车，来到墓园西侧的一块墓碑前。他先是静静地站立，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这墓园唯一的人际之上。几分钟后男子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然后就不再有动作，她猜想他也许是在念纸上的文字，给墓碑另一头的那个人。
他们什么关系？夫妻，朋友，情侣，兄弟，姐妹，父母……种种假设皆成立。他的文字有点长，她完全平息了心中的焦躁之后而只注视于他时，他才收起纸。转身从小推车里拿出两盆金黄色菊花的盆栽，摆在墓地的一侧，又去最近的水龙头处打了水，把墓地周围的一圈绿色植物浇了水。当然，这在她看来是画蛇添足，今年巴黎唯一不缺的就是雨水。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趴在地上看蚂蚁。小蚂蚁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搬运一角残破的树叶。她看得津津有味，但是这与蚂蚁的世界有何相干？正如现在，男子的所作所为尽收于她的眼底。她从6层楼的高度远远的俯瞰着一个墓园的清晨。可是男子在他的世界里祭奠，整理花草，浇水，也许与墓中之人喃喃自语。男子是她视野里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与人的世界仅靠一座6层高的建筑，也可有这样清晰的分别。
她突然的有点伤感，在这个墓园里躺着的，对于一些人一些家庭而言，有多少曾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当他们真正分隔在两个世界，说“不可缺”岂不讽刺？
男子做完所有的活计，整理好东西，又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拎着小推车和洒水壶，从来路向墓园出口走去。更多的阳光从云缝里穿过，照耀在城市的建筑。男子刚刚安置的黄色菊花，有着醒目的颜色。
她突然觉得牵挂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牵挂者与被牵挂者，即便如同眼前一幕相隔两个世界。她被这不期然的插曲感动。想想刚才与上司的口角，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生命里相遇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使命和角色，善而待之，也不枉自辜负这一段共同的行程。
第二次注意到来祭奠的男子是在和上司开完会。项目进展顺利，她心情愉悦，乐滋滋的计划着周末的活动。一抬头竟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才想起上周五的墓园插曲。她索性来到窗前欣赏风景。
墓园的另一头，有一小群人聚集在一个墓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对这种仪式生疏而陌生。
男子已经到了读信环节。和上次一样，他捧着纸张站在墓前一动不动，大概一杯咖啡的时间才将纸张收入口袋里，围着墓地走了一圈。时不时的弯下腰，又起来，大概是拔去墓地周围的杂草吧。然后去打水，浇花，又将旁边墓地的草地也浇了水。
她突然决定取消周末的活动，去探望一个生病的朋友，他们在一周前通过电话。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天，她特意来到窗口等待风景。男子的出现令她欣慰而感动。在都市忙碌繁杂的生活，有多少人，成为微信里一个头像，成为偶尔点赞的一个拇指，成为偶尔闪过脑际的一个影子？有多少朋友就这样，渐渐的形影模糊并消失在人海？有多少朋友，定一个简单的约会，要一推再推？
我们象加速的车轮每日奔忙不知停止。日子像车轮一样在脸上压上辙，又在辙上浇上岁月杂陈的汤汁。当某日清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光阴短，韶华逝”并不是危言耸听，而生命里风雨兼程一路而来的身影还有几个？还有谁？
她是有着深深的羡慕，对于墓园里站着的男子，和墓地里相隔两世的人。他们两个世界的人仍可以每周见面，诉说衷肠。而身边许多我们珍视的人，有多久没有一起喝一杯？有多久没有一起吃一顿饭？聊几句天，谈谈彼此的生活？
男子念完了信，去打水，浇花。
她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妈咪，我周末回家来吃饭，做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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